第一章 入宫初见

小说: 江山似锦 作者: 松子落 字数:5014

  朱红的长廊里零星点着几盏长明灯,前头的路看得不是很清楚。领头的宫女不时回过头来看后面的人有没有跟上,看到掉队的也只是挥手示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跟在宫女身后的,是十来个年轻的男子,身上都着白衣,一时看不出有何区别。直待他们经过灯下,才能匆忙中瞥见,这些男子,竟个个都是面容俊秀,风姿灼灼,有几个赞上一句天人之资也不为过。只是不知,深更半夜,这么多好看的男子在宫里疾行是哪个贵人召见?

  终于到了一座宫殿前,黑暗中看不清牌匾。宫女向里探了探,见他们刻意压低的声响没有惊到里面的人,才松了口气,转过来对一行人压低了嗓子说:“进去之后不要出声音,不要四处张望,让你们做什么就照做。”或许是气氛太过压抑,有几个看着尚为年轻的男孩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砍了头。

  宫女见状,怕吓着他们了,只好温言相劝:“你们放心,只要被公主相中了,任何一家几辈子的荣华富贵怕是都享受不完了。”言罢转过身去,请门口的侍卫进去通报。

  不过一会儿,门缓缓打开,奇异的是,这儿的木门一点也没发出“吱嘎“的声响,静静的把接下来未知的命运,敞开在他们的面前。

  绕过一扇扇屏风和门廊,这些男子现在都端端正正地跪在殿内。他们的面前是玉石铺成的阶梯,上面隔着鲛纱帘,里面坐着公主。

  “起来吧。“他们刚刚跪下不过片刻,就传出了公主懒洋洋的声音,隔着雾蒙蒙的纱帘,身边萦绕着淡雅的檀香,这声音来得有些不真切,轻的好似一声叹息,重音又压在了起字上,有着上位者一贯漫不经心的高姿态。

  有几个怀疑自己没听清,和身边的人犹豫着对视好几眼才惊疑地起身。

  “起来慢的那几个,不要了。“带着点不耐烦,公主又出声了。这回大家听清了她的声音,很甜腻娇软的声线,如此高傲的一句话,她说出来却像是受了委屈在撒娇,让人心生怜爱。

  被指明的那几人却是大惊失色,有一人甚至立马跪下,泪水涟涟,哭喊着:“公主——“刚一开口,守在旁边的侍卫都冲了上来,第一件事就捂住他们的嘴,迅速往外拖出,一个个动作训练有素而悄声无息。

  “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就行“,公主补了句,她好像被那声哭喊惊到了,招来身边侍女为她按着头。

  被这么一出吓到,底下的人大气不敢出,都低着头,等公主发话。

  隔了好一会儿,站在最边上的男子突然听到面前响起那娇娇的声音:“抬起头,让本宫瞧个清楚。“吓了一跳,他连忙抬起头,勉强压下面上的惊慌,这公主从台上起身下来,走到他面前居然一点声息也没有,好生吓人。

  公主似乎被他们吓到的样子取悦了,发出一声轻笑。

  一个,两个……公主慢慢打量过去,有时候去撩撩他们的头发,有时候捏捏耳垂。都是轻佻而大胆的动作,她却做得轻盈又惬意,好像面前的一个个不是俊秀的儿郎,是标好价码的普通商品。

  她来到冯愉的面前停下了。公主身材娇小,只到冯愉的肩头,冯愉低头望向她的眼底,两人对视片刻,公主突然笑了,踮起脚尖,食指轻轻碰了下他的脸颊,说:“公子有颗泪痣,好看。“然后足尖一点,还不等冯愉点点头,就像一阵风一样旋向了下一个男子。

  冯愉静静的站在那儿,面上云淡风轻,心里也是一池清明。来的这些人中,不乏长得顶顶好看的男子,冯愉不是这当中最好看的,刚刚他和公主对望的那一眼,无形中给他增添了成功的机率。可是刚刚公主夸的是自己的泪痣而非双眼,这让他有些不解。

  有人说冯愉若是长相都随了他那艳绝的母亲,世上就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他的男子,可惜他大部分都随了长相平平无奇的父亲,唯独那双眼,和母亲生得一模一样,被他认真看着的人,都会毫不犹豫栽进这深潭里,仿佛里头的都是美酒佳酿,宁愿一头溺死也不愿醒来。

  公主已经看完了这一排男子,又转身轻飘飘回到纱帘后坐着

  “一二三四,你们四个留下,其余人走吧。“她指了选中的人,便不再说话。

  冯愉心一凉,这其中没有他。

  之前的宫女立马走过来,请出被点中的四人,做了个手势,让剩下人跟着她走。

  他挪动着步伐,心里在盘算着要不要出声为自己争一争,又想起刚刚被噤声的那人被拖着出去好不凄惨,看来只好另寻法子入宫。

  “慢着。”公主突然开口,大家立马停住了脚步。“有泪痣那位公子,也留下。”

  松了一口气,冯愉躬了一身,从善如流地走向那四人。

  待到那些人都退下了,他们四人又重新排成一排站在公主座下。

  本以为公主要立威,或是留下个把个人今晚服侍她,没想到公主只留下句:”我乏了。”就带着两个宫女,走了,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这五人正大眼瞪小眼站着,旁边就有人来带着他们走向偏殿住宿,也不解释一句,只是闷头向前走。

  “这位姐姐,我们现在是去哪儿呀?”最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是他们当中最小的男孩子,看起来才刚刚十岁出头,一头黑色的卷发,脸上还未褪去婴儿肥,唇红齿白,十分可爱。众人听着他还未变声的稚嫩声线,有些叹惋,这么小的孩子就被送进宫里来取悦公主,真是可怜。

  宫女见他幼稚可爱,应了他一句:“是带你们去住的地方。”

  “欸,难道阿鱼不和公主姐姐住吗?”小孩原来名叫阿鱼,一脸不解,稍稍提高了声音。

  “嘘!”宫女立马弯下身捂住了他的嘴,脸上尽是惊惶,她郑重看向众人:“在这公主寝宫里头等的大事就是千万要安静!公主最是喜静,若是发出一点杂音……那就惨了!”

  他们不敢问吵闹的下场是什么,照做就是了。阿鱼总归是小孩,更是吓得脸色煞白,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如此,便是先谢过姑娘提点了。”这回开口的是他们五人当中最高大的一个,他弯腰将阿鱼抱起,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又向宫女弯了弯身子示意谢过。当他站直后,束起的长发拂过脸颊回到脑后,才看清他的面目。

  这个男人,当用英俊二字形容,别的词统统不合适。他生来一幅明朗的面容,剑眉星目,薄唇微微上扬,生来带三分笑,让人一看就生出亲近之感,鼻梁极为挺拔,从眉弓起直挺挺地生在中庭,长度也是恰好。最妙的是此人将长发高高束起,额头鬓边一丝碎发不留,显得更加清爽干净,就是同为男子看了也想赞一声好清朗。

  这人身上有种天然的领袖气质,能服众但又不显高人一等,他抱着泽鲤走在前头,其他几人纷纷跟上。

  到了西偏殿,宫女喊了几个侍女进来便走了,依旧是悄声无息的,连脚步声都没有。他们五人坐下,准备分住处。

  刚刚走在最前头的男子自然坐到了上座,把阿鱼安顿在旁边,对众人说道:“大家坐吧,既然都被选中了也是我们的缘分,今后就是一个屋的兄弟了。鄙人乔家培安,字不危,应该是诸位中最年长的,对宫中也稍稍熟悉一些,你们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尽管问我。”

  一听着乔培安的名字,几人心中都不禁了然:原来这就是著名的痴情公子乔培安,今日总算是见到话本子里的人物了。

  这乔培安是何人?他父亲是当朝重臣乔银,和今上从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乔夫人怀孕,正逢乔银立下大功,皇上便许给乔银一门娃娃亲,要把自己以后的女儿嫁给乔家。可皇上子嗣单薄,女儿只有今天他们见到的朝阳公主独一个,宠的无法无天,可后来谁能想到朝阳竟做出那样惊天的举动……以那事为由退了亲,乔家只能答应。

  没想到这下被退亲的乔培安可不答应了,虽说他们大殷民风开放,就算被退了亲也不会有人闲言碎语,可乔培安非说自己爱上了朝阳公主,非她不娶,任谁也说不动,这一拖就拖到了二十岁的弱冠之年,成了众人眼里痴心的代表,城中女子的梦中情人。这回给公主选面首,以他这样的家世竟愿意自降身份进宫,看来真是对公主情根深种,非她不可了。

  公主那边的态度却是十分微妙,退了亲后在乔培安这样声势浩大的追求中也没松口招他为驸马,可选面首又把他选了进来,说不清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乔培安开了口,阿鱼立马跟上:“我是丁泽鲤!从小在宫中伶人坊长大,小字阿鱼,说是让我给公主姐姐逗趣解闷呢。”这孩子是宫中长大,很懂得看人眼色,靠在乔培安身边一脸乖巧。

  “在下成追星,粗人一个,没什么字不字的,想怎么喊我都行,反正我迟早会出去的。”阿鱼话音还没落,就被旁边的男子打断,他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却难掩眉宇间的傲气。口气很冲,大家猜也许这次他是被迫进宫,不然不会这么不客气。

  这成追星不懂得读气氛,瞬时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冯愉清了清嗓子,笑了笑:“成兄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小人营城冯家,单字一个愉,小地方来的,好多规矩不会,以后还望各位兄弟提点着些,多谢了。”一番话打破了刚刚的尴尬,又说得滴水不漏。乔培安望向了冯愉,眼光中带了点好奇。,

  介绍完自己,冯愉看向最后一个一直没抬头的瘦弱男子,友善地把话茬抛给他:“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啊?我吗?”他似是被吓了一跳,肩膀一耸,受惊似地抬起头。这埋着头还不要紧,一抬头,房间里剩下的人都失了颜色。他一张脸生得好精致,仿佛画上那些倾城倾国的美人走了下来,小鹿般的双眼此刻因受了惊吓,微微瞪起,却更显柔弱。凡尘不应是他该来的地方,这般绝色只应天上有。

  阿鱼是小孩,没什么顾忌,脱口而出:“这个哥哥好好看,比我们伶人坊最美的舞姬还要美上百倍。”

  被夸赞的男子一听,又忙把头低下,长长的墨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他的指甲在底下一下一下用力扣着桌沿,嗫嚅着:“奴……是赵大人送来的,唤为阿眫……“声音越说越小,讲完名字后就没了动静。

  桌上其他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也不知怎样才好。

  依旧是冯愉出来圆场,他对乔培安稍稍一拱手:“乔兄,有一事想请教。“

  乔培安笑着挥挥手:“不必虚礼,冯公子请直言。“

  “我们今天见到的公主,可就是披挂上阵,直捣匈奴人大营,取对方将帅首级的那位朝阳将军?“

  这一堆名头形容下来,乔培安哑然失笑:“咱们皇上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公主,可不就是朝阳了吗?“这一声声”朝阳“,也是喊得亲热。

  冯愉这问题其实提得实在,除了乔培安,其余没见过公主的人,心里也一定藏着这个疑问。

  朝阳公主,在市井的故事里,说书的嘴里,是巾帼英雄,是战神下凡。

  三年前,公主刚刚及笄。北边匈奴来犯,皇上正肃清了朝廷,手中无几人可用,大病一场,太子在身前日夜伺候,二皇子去南方治水,音讯全无。在朝廷一筹莫展时,公主着一身铠甲,请命为大殷收复失地,立下军令状。

  本事个荒唐事,闺中的少女,对兵家一无所知,哪能上战场。可不知朝廷上发生了什么,最后竟真派了朝阳公主为朝阳大将军,前去击退匈奴。

  后面的事,更是被说得玄乎其玄,什么天降神鸟,载着公主飞到敌营,取下敌人首级,又带领手下士兵一鼓作气,以少敌多大败匈奴……故事有着许多版本,结尾倒都是两年后公主取胜,凯旋回到国都。

  在大殷人的眼中,公主是战神一般的存在。可她毕竟还是个公主,除了知道她的赫赫战功,人民对她一无所知。这让大家不由得对她的长相有了很多猜测。有人说公主英姿飒爽,高大但不失女儿的柔美,长眉入鬓,烈烈红唇;也有人说公主长得五大三粗,脸上胡子比男人还浓密,能治小儿夜啼。

  在进宫前,这几个男子也有着各自对公主的想象,无一不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今日看到金殿上那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们还是惊呆了。那么柔弱娇小一个女子,作掌中舞尚可,那样娇媚的声音,唱采莲曲都太稚嫩,怎会是他们大殷刀刃上沾满匈奴人鲜血,手提敌将首级的朝阳将军?

  看着其余人脸上惊讶的神色,乔培安起身:“她就是朝阳公主,朝阳将军,我们当敬她爱她,乔某认识公主数十载,这样惊讶的眼神也看多了,只望各位以后能知道公主的好,好好侍奉便是。“说完敛了笑意,弯腰告退,走向自己的居所。

  阿鱼连忙跟上,去牵乔培安的衣角,说要住他隔壁。

  待他们慢慢走远,冯愉也回过神来,问剩下两人:“在下也要去休息了,乔兄和阿鱼选了东厢房,不知两位是如何打算?“

  “我同他住西厢房两间,你去南边住吧。“成追星一幅不客气的样子“你一看就是心机很深的人,说不定会欺负这个娇娇弱弱的阿眫。”

  “成兄说笑。”冯愉并不辩驳,独自往南边那间单间的小屋走去。

  他看了看他这屋子周围的环境,单成一间,外院栽满了竹子,别有一番风雅的韵味,有一条小径通进去,从外面很难看到里边。

  冯愉刚踏进内院,就见他的小童蹦跳着向他跑来:“公子!太好了!你果真被公主选中了!”又忙捂住嘴,更靠近了些:“刚刚有宫人来教规矩,说是绝不许吵闹呢,我刚刚声音会不会太大被公主听见?”

  他们几人刚刚在正殿分完住处,就有人将各家带的随从送到各自院子里,这公主的宫内,可真是把人看顾得面面俱到。

  听着小童熟悉又天真的话语,冯愉终于有了些真实感,他亲昵地点点小童的鼻头:“在我院子比在家收敛些便好,出了这院门,可千万打起十二分精神,规矩照做就是。”

  小童重重点头,捂住嘴的手还是不肯放下来。

  冯愉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望向被高高的屋檐分成四四方方的天,夜里还有繁星挂着,东边已隐隐约约翻出了些白,过不久,就是新的一天了

  进了屋,冯愉想,从此,他就要开始完成他的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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