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则孜略略低下了头，看得出有所迟疑。下一刻，他抬眼望着安子昊，“你们怨不得我，要怨就怨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说罢，他不再理安子昊，扭身背向他们，喊道：“来人！”
有守卫涌进来，他吩咐道：“把他们押去角斗场！”
守卫上前，把他们手上的匕首抢了过来。
艾则孜看着他们笑道：“先别急着拿这个，到了那儿，会有的。不过就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到了。”
说罢朝手下大手一挥：“走吧。”
守卫押送他们离开庭院。
一如昨晚，他们迂回前进，却又看见另一群守卫驱赶着两个姑娘向他们这边过来。
来到回廊转角，两方人群会合成一队，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那两个姑娘被押在他们的身后跟着。
她们戴着面纱，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头上戴着斗篷的帽子，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眸。
其中一个姑娘的眼珠子非常特别，竟是一只蓝色，另一只则是琥珀色。
会合之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距离非常的近。
安子昊不经意地瞥了她们一眼。而这拥有一双异色眼瞳的姑娘，那窈窕的身段，有那么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发现那姑娘在看见他的一刹那，异色水眸竟闪过难以言喻的兴奋之色。
俊眉一拧，随着守卫的呵斥，他只能迈开长腿继续前行。边走，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位昨晚自己一时义愤，曾帮助过的异域姑娘。
他们与那两个姑娘被押出艾则孜的府邸，却并不是通过步行到角斗场，而是被分别赶上两辆有车厢的载人马车上。
车厢没有窗子，三面密封，车门也被外面的人锁上。不一刻，听到车外响起此起彼伏的狗吠声。虽然无法目睹，但也能凭声音分辨，外面至少有四五条狼狗跟随他们的车旁。
安子昊望向同伴，尽量以轻松的语气来缓和他的紧张，“怕什么，就来什么！他妈的，刚好戳中你的死穴！”
“命中注定，我跟狗是前世冤家！怕是怕，不过要是等会儿……”苦涩一笑，薛敏学头挨在车壁上，眼中透出狼一样愤恨的目光，“非得跟狗打交道，我就把它们全都当成杀父仇人……”
牙关紧咬，下颌紧繃，一字一字地迸道：“来一条杀一条，来一双杀一双！”
一愣，同伴脸上的神色着实吓了安子昊一跳。他严肃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怕狗？不……是恨，恨狗！”
薛敏学定定地望着车厢的天花板发起呆来。
安子昊微微耸肩，“要是你不想说，就不说。”
车厢里沉默起来，又响起了薛敏学很低很轻的声音。
“在我六岁那年，家乡发大水，我们的村子都被淹没了。父母带着我，跟村民一起逃难。天灾人祸，兵荒马乱，百姓们流离失所，无处安身。路上父母染上瘟疫，兼逢饥荒，我们到处都找不到吃的。哪怕只有一口馊酸的馒头，甚至一把难以下咽的糠，或许他们也不会死在路边。”
薛敏学幽幽地述说往事。安子昊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当时我年纪小，又饿得奄奄一息，根本没能力安葬他们。幸好有个同乡叔叔，不忍心他们曝尸荒野，就想帮我挖洞掩埋。”
“就在挖洞的时候，有两只流浪狗走过来。兴许他们也是找不到吃了，竟然拉开掩盖尸体的烂草席，它们……”
顿地闭上眼睛，嗓音难掩悲戚，喉头哽咽，双唇骤然抿紧，他停了下来。同时地，只见他放在大腿上的手一下子收紧，裤子的布料被紧拧在手心里。
安子昊把手伸过去，压到他的手背上，重重地拍了几拍。
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薛敏学徐徐地把眼睁开，在昏暗的车厢内，眼睛有闪闪的光亮发出。虽然看不清，但安子昊认为他眼里含着的，是拼命强忍着的泪水。
“我无能为力，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父母的尸体成了饿狗的口粮。”
说着说着，薛敏学长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在乱世，若是到迈不过去的那一刻，人吃人的景况也能出现。更何况它们只是两只没有思想的畜生而已。”
“饥荒，找不到吃的，别说人了，连狗也会饿疯的，但凡有人来阻止驱赶，随时能成为它们的下一个目标。同乡下叔叔被吓坏了，蹲在角落里自责难过地抱头痛哭。它们的得手，吸引更多附近的流浪狗聚集过来。它们找不到别的猎物，却发现躺在路边，奄奄一息的我。”
安子昊压在他手背上的手猛地五指收紧，一下子包住他的拳头。感受到他的力度，薛敏学靠在车壁的头扭向他那儿，眼中的悲恸难过渐渐淡下，却换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笑意。
这种眼神落在安子昊的眼中，更觉悲凉，不胜唏嘘。
“我实在太虚弱了，连爬也爬不起来，更别说跑了。饿狗群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人说狗的鼻子很灵的，能嗅到任何一丝的人味。或者我身上还散发出活人的气味，让它们更馋了。十来只流浪狗，为了生存，就好像刚才艾则孜的那群狼狗一样，随时兽性大发，下一瞬就会扑向我，攻击我，狠狠地把我撕咬……”
他顿地又停下了。
安子昊深吸一口气，别开了脸，不忍心再看到他此刻悲怆的神情。
不必再往下说，当时那种残酷恐怖的情景，安子昊光是想象就能感觉到多么的触目惊心，而他也同时在濒临死亡的边缘挣扎。
这么一份沉重的心头阴影将会缠绕他的一生。薛敏学从此害怕狗，不，应该说是恨，也就不足为怪了。
安子昊忽地又想起自己当年亲眼目睹大哥，岳父被炸得尸骨无存，灰飞烟灭的那一刻。那压在心头的悲愤和薛敏学的心情是如出一辙。
“然后呢？”
安子昊并不想阻止他往下说，相反鼓励他继续把话说完。
或许同伴需要的不是别人自以为是的体贴，更多的是需要把隐藏在心底的阴影统统渲泄出来。
“后来……”薛敏学的声音仿佛在做梦似的，听起来有点儿不真实的感觉。
“有一位从美国来布道的神父救了我。他的及时出现，让我脱离了危险。”
然后薛敏学只淡淡地再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
正在这个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听到开锁的声音，车门被拉开，一道阳光射了进来。
昏暗中，他们的眼睛不由地半闭起来，等适应了光亮才又睁开。
车外有人吼道：“到了，快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