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了片刻，杨小姐还是开口道：“这位薛先生今天早上门都没开，就在外面等着了。安先生……”
她望着他，忽地又停顿了下来。
“嗯？”安子昊眉角轻抬，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杨小姐呐呐地再道：“银行贷款部的经理找上门来，咱们公司是不是……经济上……出了……什么……问题……”
在安子昊带着灵魂拷问般的眼神注视下，杨小姐终于把自己的担忧，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可是声音却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已几不可闻。
安子昊不禁在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却不料紧接着就听到坐在里间的薛敏学忽地打了一个高吭的喷嚏。
杨小姐顿地一僵，与安子昊一起望了里间一眼。
安子昊几不可察地微翻白眼，回头对杨小姐严肃地道：“公司的经济状况没有任何问题，资金链稳固如泰山！杨小姐，一个优秀的秘书，除了文职工作要做得好，其他的遇事三思，言行谨慎也是同样重要的。你是我的机要秘书，你说的每一句话，有的时候比我这个公司老板还来得有分量，甚至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杨小姐的脸瞬间涨红起来。看着老板严肃却又不失坦然的脸容，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不错，她真的很害怕公司会倒闭，最重要的是安氏的薪酬福利真的不错，安子昊更是一个难得的好老板。毕竟以她的资历，这份工作真是来之不易，她也万分珍惜。
她受教地点下了头，诚恳地道：“我明白了，安先生！请您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安子昊的脸色放松下来，语气也缓和了些，“你也不必太惴惴不安。今天你对此事的处理就非常恰当，所以你是一个优秀的秘书！”
得到老板的表扬与肯定，杨小姐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还有……杨小姐！”安子昊往办公里间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扭头叫住正欲返回工作岗位的杨小姐。
杨小姐赶紧停下来面对他，“是，安先生！”
“我保证，你的饭碗不会丢的！”说罢，他笃定地微微一笑，便走进办公里间，同时返身把门阖上了。
安子昊看着薛敏学回头冲着自己在笑。他没好气地瞪了瞪，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安子昊看着薛敏学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记得上回就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与你之间以后最好不要再有任何的交集。你这回贸然来找我，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这个时候来？”
薛敏学笑了笑，也不拐弯抹角，“来找你帮一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忙。”
安子昊往后靠进椅子里，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昨天的不期而遇，我就有一个预感准没好事发生的。我就恨自己这个直觉啊，怎么这么准。在说你要我帮忙什么事之前，你得跟我坦白。你真的是东亚银行贷款部的经理吗？你知道吗？公司门都没开，你就站在外面等着，你弄了这么一出，把我的秘书吓得够呛的了。她还以为公司明天就倒闭，自己就要失业了。”
薛敏学微一耸肩，点头笑道：“如假包换。”一边说，一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过去，等安子昊接了，站起来拉了拉身上的西装外套，右手向对方伸出，笑道：“来，咱们正式地认识一下。安先生，你好。在下薛敏学，在东亚银行贷款部工作，上月升任贷款部经理。以后你们安氏航运的一切贷款业务，由在下亲自跟进。”
安子昊看着他伸过来悬在半空的大手，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他的名片，也站了起来，伸手与他相握。
犹如演戏，薛敏学笑道：“安先生，很高兴与你认识。”
安子昊配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微一耸肩，揶揄地回道：“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两人相视一笑，两手分开，都坐了下来。
“说吧，想让我帮什么忙？”
薛敏学笑了笑，压低声音才道：“我们有一批货想从香港出发，本要直接发运至南方的，但是缺少了一道手续，所以不能直运，只能来上海中转。所以我来这里，是想委托安先生承接这趟航运，帮忙到香港把货接了，然后送到目的地。”
安子昊挑了挑眉角，“眼下是航运高峰，世界各地的货物都来上海中运，我们的船期也安排饱满了，实在很难再抽调人力物力来应付额外的订单。再说这上海的航运公司多如牛毛，安氏航运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薛先生要是真的很急，或许另找他人帮忙会更方便。”
“这趟货，还真的非要安先生承接才行。其他的航运公司恐怕没那能力。”
“哦？”安子昊背靠椅背，好整以暇地道：“那你说说，为什么非要我们安氏才行？”
薛敏学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实不相瞒，这批货是一批急救药物，需要用的人十万火急。”
“那这批货是从哪进口的？”安子昊也倾身，“有允许出口进口的合法出入证明，以及检验证书吗？”
“就是没有，才来找你帮忙。从安氏航运交于银行申请贷款的文件可知，你们是少有的几家在上海，甚至在香港，同时拥有免检资格的航运公司。而我跟安先生也算有一点点，曾交过命的小交情，便厚着脸皮上门求个方便。”
安子昊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问道：“这批货是……”
薛敏学迟疑一下，打量了一下四周。
安子昊摇头失笑，“这个时候才担心被人偷听的事？薛先生，你的心到底有多大啊？”
停下，他又开口道：“放心吧，我这里的隔音效果还是不错的。”
又顿了顿，他自嘲地一笑道：“暂时也没被什么人给钉上。至于日后嘛……可就难保了。”
薛敏学一愣，也会心地笑了笑，才又道：“这批货是从日本秘密采购的。我们的人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货运到了香港。可要是想运到南方，这一路就要经过重重关卡，光来上海中转做检验这一道门槛就必不能少，所以我才来找安先生帮忙。”
安子昊摇头失笑，“薛先生，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打哪来的自信，笃定我肯定会帮你的这个忙？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批所谓的货其实就是一批走私药物吗？要是被人发现了，这罪名可不小啊。到时不光是你，你们的人，甚至我，还有我这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兴旺起来的公司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能连命也要掉了。所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这个所谓的忙，我是绝不会轻易插手的。”
“安先生，眼下时局动荡，民不聊生，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道理……难道安先生不明白吗？”
安子昊无可奈何的苦涩一笑，摇了摇头后忽地道：“薛先生的父母还健在吗？”
薛敏学不料对方突然改变了话题，不觉一愣。回神，脸容掠过一丝惆怅与伤感，但很快便过去了。他摇了摇头，“他们早在我十岁的时候便去世了。他们……是饿死的。”
安子昊一滞，轻吐一口气，“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
薛敏学甩了甩头，把痛苦回忆的酸楚暂时抛开，张口正想再劝，安子昊却又抢先抛出另一个问题，“薛先生看上去跟我年龄相妨，那你结婚有家庭了吗？又或是已有心上人了？”
薛敏学顿地又是一愣，瞪着他。片刻后薛敏学终于反应过来，不觉感到几分烦燥，“安先生……”
不待他说完，安子昊执拗地再度追问：“有吗？”
薛敏学的语气不耐烦起来，冲口而出地道：“没有！”
“那就难怪了。”安子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然后才诚恳地道：“请原谅，我并非有意窥探你的隐私。”
安子昊道歉后，便但笑不语地望着他。薛敏学忽地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对方有家有室有事业，需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反观他自己却孑然一身，便也有了一往无前的气概。
恣意人生，痛快地活着，为国为民干一番事业，这样的雄图大志谁不想拥有？不过现实却由不得个人去选择。这样想来，自己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只是大是大非面前，有些事即便“明知山有虎”，总要有人“偏要虎山行”才行。要是每个人都这么顾虑重重，畏缩不前，那我们还有救吗？
想到这里，他清了清喉咙，了然却诚挚地道:“安先生，你的意思我也懂。上回我所说的，人各有志，志不同，不相融。本来我要是知个好歹，我就该立刻离开这里了。不过，我也是个驴犟的性子。眼下前方十万火急，这药要是没有了，死的人何止你我。我们已无计可施，即便前面已是死胡同，但凡还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安子昊皱眉苦笑地道：“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给举报了吗？毕竟我只是一个商人，并不想惹事生非，惹出一身的麻烦。即使我有多么地敬佩你们，同情你们，要是把我逼急，我也会跳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