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清明时节(二十九)

小说: 君问归栖问有君 作者: 千木落痕 字数:2751

  咚咚——

  一阵敲门声扰乱他的思绪,他不再去看吴君问,拿起伞和刀默默离开。门没有锁,他只需轻轻合上便罢,而门外的人显然礼貌极了,竟也没直接推门而入。他仿佛回了初来苦酒镇那日,不过他成了门里的人,门外是一个女人,她额心有一点朱砂,细看之下竟是一道疤,不知什么原因保持血腥的划痕,除此之外,她挎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的红布盖住了里面的事物,令他无从窥视。

  苦酒镇的人安静极了,不爱走邻串门,他们来次已有半月,未见夙沙夫妻俩与外界有何联系,也未曾有人登门拜访。即使他们死于非命,大概也无人得知,因为他们互相忘记。

  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她微笑满面,穆枔森侧身让她进来,然而女人却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笑道:“夙沙天成在吗?”

  “他死了。”

  女人并不意外,又继续道:“你是这里的主人吗?”

  “不是。”穆枔森如实回答,女人的热情着实不符合苦酒镇的克制,可她身上又没有煞气,这时候登门拜访这样一家子……

  他微微叹气,“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他做一幅弓箭,这样我就不用饿死了。”女人笑笑,“你会打猎吗?”

  穆枔森点点头,女人自来熟得过分,可他无法讨厌,因为自她来了后嗜心的痛感消失了,他又恢复那副无所谓的肉体。女人朝门内看了看,“里面没别人吗?”

  “没有。”

  女人高兴道:“我做了菊花糕,我能请你试吃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穆枔森想了想,吴君问即使没有干颜,他体内的精魄也让煞气奈何不得,如今来此他还没有好好的串门,未尝不可一试。

  “好。”

  女人告诉他自己叫小黑,家里人都不记得她不愿吃她做的东西,街坊邻居也不愿意串门,她想做厨娘,可她无法知道别人口中的美味应是如何的。出了巷子,小黑带他穿过街道,在路人旁的槐树后转进一个巷子,无树槐树后确隐藏一条巷子,纵使他和吴君问游遍苦酒镇也没有发现,至此体内的煞气逐渐平息,似是有股精魄流入体内,不多。

  巷子其实不太隐秘,不过无人踏足这杂草丛生的路罢了。这里的草比墙上梧桐嚣张多了,它们几乎塞满一条条石缝,竟是蒲公英。他小心的不踩到任何一株蒲公英,小黑也与他默契的前进。巷子不深,但在尽头处是一个转弯,转弯过后又是一条悠长且长的巷子,这时落雨而来。他撑起伞,挡住他和她的头顶。沾了水的泥路不好走,得时刻防止摔倒。出乎意料的这条巷子有许多人家,他们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门窗栓得紧紧的,独留一盏灯火。

  是的,这是与外头街道之人唯一不同的地方。

  小黑推开一扇没有烛火的门,门上贴着“福”,关公已经陨落,只留下破碎的大刀。进了门她点上油灯,小心的合上门防止风把光明带走,穆枔森直觉眼熟,他似乎来过这样的屋子。许久,他才想起若是娇娇的小屋好生收拾也应如此。

  屋子不大,五脏俱全,很快小黑就端着一盘菊花糕出来。越靠近糕点,刀上的菊花印记越明细,他把刀子藏入伞中,笑问:“他们都愿意忘记吗?”如果愿意,夙沙哑雨如何能记得他。他想起他们的克制,大概每一丝情绪都发泄在无光的小屋里,亦是忘记离愁的杏花村,可这个镇子少见孩童,尤其是女孩,他想夙沙三丫那日也是偷溜出去,代价指不定是一身鞭痕,因为他常看到夙沙哑雨脚踝处有鞭痕。

  “嗯,无法解决的事他们会恳求牧童让他们忘记,然后从头开始,周而复始。”小黑撑着下颚看着他,“是不是很好笑?”

  穆枔森没有说话,黑暗中她额心的疤越发醒目,似是吸了烛火的光亮。他大概知道为什么大人不愿意带孩子出来,因为牧童就是青石碑,或者是寄托在上面的名字所形成的模样,煞气维持一点形态需得肢体,牧童的肢体当然是孩童。

  “你肯定是外乡人。”小黑夹起一块菊花糕递到他嘴边,“快尝尝,会是什么味道?”

  他对上小黑满怀期待的脸,他轻轻咬上白花花的糕点嚼了嚼,认真说:“有点苦。”

  “还有呢?”

  “有点甜。”

  小黑用力嗅了嗅盘子,“明明有股菊花香味的。”她抓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塞,“好苦。”

  她眉头紧皱,几乎要哭了。

  穆枔森倒了杯水给她,“苦多了就甜了。”他无法闻到菊花糕的清香,但确实能尝到苦味。

  小黑猛灌了一杯水,嘿嘿笑道:“你跟他们不一样。”说着便拿起桌上菊花印记逐渐明朗的刀子。

  ……

  吴君问握着手里的糖葫芦发愣,他记得自己已经吃了的,刚刚的人也不见了,一场梦吗?

  他转悠着不大的屋子,除了手中的几缕发丝再无他留存的痕迹。他决定去找他,因为他身上怀揣着一缕青丝,仿佛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味。他找遍所有屋子,物件积灰得厉害,不似有人居住,这里没有茶树,不是孤灯清茶。他越想越烦躁,有君先生会去那里?为什么不回答他?他也太冲动了,不分青红皂白就那样做,即使关系亲密也会被吓到,更何况他们才初次见面。

  这里与脑海中的孤灯清茶完全不同,他应该去过孤灯清茶,可为什么没有关于它的记忆?他跟着那抹白色人影而来,可,会是他吗?

  万一真的是他认错了,他该那里去找有君先生?

  越是往深处想,脑子疼得厉害,他忍不住要去寻那股清香。街道上各种鱼龙混杂的气味,有贩卖酒肉的、单纯玩闹的,它们就像没有坝的江河,来势汹汹的将他淹没,体内的股股暖流拉回他仅存的一点理智。他要快点找到他,以免他也被熏得难受。

  他每敲开一家门所见到的皆为一根绳索、一盏孤灯、一个水桶,吴君问厌倦的离去,因为不管谁家除了让他品酒再没见过身穿白衣之人,他隐约能闻到绳索上的血腥味,虽然它们明明很干净。跌跌撞撞中他入了条巷子,差点撞上出来的人,她挎着一个篮子,额间有一朱砂红,笑起来颇为快乐。难得遇见神情如此丰富的人,他着急的问:“你好,那个……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穿白衣大概这么高的男人,他手里有把伞,红色的。”他比划着穆枔森的身高,这里很少有人如他那般穿着,他指间仿佛还残存他青丝的柔顺。

  吴君问想了想,“大概跟你一样高。”作为女性,眼前的人着实高了些,似乎比他还高。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见过,不过我要去做根雕,不能告诉你他在那里。”

  “街头有家叫‘路人’的店,那里可以做。”跟随穆枔森去那小屋前他进入路人,然而里面除了萤火虫就是一个做根雕的男人,他小心的修复摔坏的木头,全然没有生意老板的模样。

  “不行。”她摇摇头,“以毕生精力学习根雕的他是不卖的,他之前做得不好的根雕不会卖人,后来的精雕也不会交易,只是让上门的顾客回答他的问题,若是对了便赠送根雕,或者任其挑选一物带走。众人都在忘记,他却不舍得遗忘,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何止奇怪,吴君问暗想,路人里安静极了,他几乎以为男人是哑巴,他待了片刻就离开了。经她这么一说,他想起了长信宫灯旁的毽子,之前还没有。他不知站了多久,等他回神时而女人已经不见了,铜镜上的划痕越深了。每当他的手触碰到镜面时,镜中便有一道血痕,似指针那般直指某个地方。

  “君问哥哥。”

  未见其人先听铃铛声,他转身才发现那被风吹得叮铃作响的铃铛正很好的系在少女纤细的手腕上。她一身素白,像是刚奔丧回来,唯留手中一株艳丽的杜鹃。见他半天不说话,女孩朝他身旁看了看,“咦?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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