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清明时节(二十七)

小说: 君问归栖问有君 作者: 千木落痕 字数:2623

  风吹了,带走浑身轻盈的蒲公英,留下沉重的肉体,不知是否还会留恋。

  即使春光明媚,也不太有人留恋外地,或许在家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天有不测风云。穆枔森小心的扒开枝叶,顺着青石板路走去,虽说雨过天晴,可也不太好走,他常常因为眼前突然漆黑而摔落山崖。这里的森林比看上去还要深,但不容易迷路,因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阳光落到脸上眼睛难受得紧,比泡在水里还难熬,他索性撑伞而行。伞能挡住炽热的光,却挡不住孤苦的人。

  她没有穿鞋的脚不断踩着地上的积水,有时还会摆弄被水淹了半边的蒲公英,渐起的水花落到脚踝处的红布上。穆枔森不止一次见过它,那是他亲手缠上去的,因为她走的路有很多荆棘,总会被扎伤。这种荆棘蔓延在路边,会开出白色的花,绊住来往的路人。

  此时他身旁就有这种白色的荆棘,却不向他招手,大概回散落缤纷到他伞上。在他出了小道后红色的伞面已有白色情人点缀,它们像时间一样逐渐流落。穆枔森收起伞,即使再痛,他也不想以伞隔开她。她的身体被暴力拆解成伞骨,这时候亲临尸骨无异于人间地狱。

  穆枔森睁开眼睛,他常听穆子苏说,梦到一个不常见的人是在遗忘,会是这样吗?

  他就着石洞里的水洗净双手,径自朝山下走去……

  没有雨的苦酒镇似乎容易天明,伴随着远方的鱼肚白逐渐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刷洗着这罪恶的小镇,红色血液随着水流向未知。每到这时,人们便不愿打扰带走血腥的雨露,他们报团在一间或几间屋里,合上门,吹灭会暴露自己的灯。一场大雨将他们禁锢在屋里,却也感受不到夕日的光辉。虽然下雨,但不阴暗,阳光落入雨水中尽显晶莹剔透,像是误落在神曲的救赎。

  而穆枔森则将仅剩的救赎拒之伞外,若非黑夜红色终究灼目,让人见了大抵会嘲笑伞下衣尽湿的人。他穿梭在悠长、狭小的巷子,头顶的红伞快触到两壁,他不得不合上伞,任由夕阳雨露洒在其身。许是受不了光的炽热,雨提前离开了苦酒镇,穆枔森却不得不以手挡住光的热情,退到一旁的屋檐下。

  门没锁,或者说门没有锁。他推开半合着的木门,遁着哗哗声走去。他小心的抹去脸上的水,以免它模糊原本就不太清明的眼睛。屋子宽敞而亮,要知道他上次来还捡了摔倒在地的长信宫灯。

  此时窗户全开,阳光反射着桌上的长信宫灯斑驳的痕迹,以及替换了铜片的木质袖子。他大概知道吴君问摔碎了她的袖子,却不知道脸上也多了条裂痕,他小心的抚摸她脸上的疤痕,说不出的亲切。

  屋子主人许是见他两眼通红,索性贴心的拉上帘子,这使得屋子暗了不少,让原本做雕刻的漆雕三七不得不专心致志起来。

  穆枔森把滴水的伞放置一旁,随心所欲的观摩起木格里的根雕。雨会带走他脸上的血,但不会洗净他衣服上的痕迹,水顺着他沾血的衣服流到地板上成了淡淡的红,老板也没嫌弃的赶他走,只是静心打磨手中的根雕。即使是眼神不太好的穆枔森也知道,漆雕三七正在刻的是招牌前的挂坠,他修理了原本的粗糙,甚至还往上抹了层桐油,使其光滑、精致。

  漆雕三七见他看过了,索性摊开手心任他观摩,穆枔森少见雕刻过程,不由得入了神。一个上等根雕总要耐心长久才好,而如今他见漆雕三七寥寥几刀便让原本有些滑稽的脸安详起来,他很少见这张脸,因为他不怎么照镜子。

  他着实不应该把别人赠送的东西弄丢,可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去取包袱里的木偶人。木偶人的脸几乎与眼前这张脸重合,不过这根雕自然留下树根充当起它的胡子,起初它看着还像张脸,久而久之,就成了长命锁,原本的五官变换成精致雕花,“胡须”抢占了应挂铃铛的位置,看起来滑稽极了。

  穆枔森收回视线,往桌上放下手中物件,沾了水的鸡毛毽子虽然沧桑,可也没掉毛。

  漆雕三七划下最后一刀后才看向毽子,“你不该给我。”

  “收好。”以夙沙家的抠门,想要买一个毽子显然不可能,这毽子夙沙哑雨常带在身边,许是后来给了妹妹,原本还有一根红色羽毛,只是历经多年已成了现在这幅模样,用于固定毽子底部的是木钱,木质铜钱,他想手能如此巧的莫过于漆雕三七或者夙沙天成。逝者已逝,他不想纠结木钱从何而来,只是不该落在他手里。

  漆雕三七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自觉的笑了,“她最喜欢在蒲公英地里踢毽子了,只是她很少有机会出去,她奶奶不喜欢她,所以我不给她做棺材。”他大有些孩子气。

  穆枔森想了想,他记得那日在洞穴迷迷糊糊听到吴君问在说话,具体说了什么已不清楚,但着实有提及奶奶。吴君问出生前爷奶就去世,自不会感情深刻,那便是夙沙家的奶奶让他印象深刻了。这些天他见到了她的家人,唯独少了奶奶,她以前也很少说到奶奶。

  “枔森,我有点嫉妒你。”漆雕三七收起毽子,自嘲的笑笑,“我尝试过去找她,但我的腿脚无法支撑我长途,她死时我就在旁边,可我不知道。”

  “以后不要来这里。”

  穆枔森淡淡的应了声后就要离开路人,他们的是非大概终结了,他以后也不会有机会来这里。他想到包袱里的木偶人,回首安慰道:“再精致的木偶终究是木偶,总是会碎的,不必在意。”他看了看眼前的长信宫灯,想要记住她的模样,他最后一次见夙沙哑雨的模样,多年过去脸应该长开了,大概就是这尊长信宫灯的模样,同样笑得开心,只是衣袖多了个补丁。夙沙哑雨应是个清纯貌美的女孩子,可惜也要随着晨露消失。

  他朋友很少,能肆无忌惮交谈的只有夙沙哑雨,他多希望她能带上蒲公英飞向更远的天地,扇动着有些残缺的翅膀自由的翱翔在神曲,快乐的去每一个地方,累了,便栖息在路人的根雕上。

  他不知道漆雕三七刻这样一个长信宫灯需要多久,更不知道他为何在此前便知晓他的样貌做成木偶人,他想以漆雕三七的腿脚去不了刽子坞,可那时卖给吴君问糖人以及塞木偶到他匣子里的人是谁?如果是煞气为何连他也没察觉?常山村里的百里乙香哪去了?白百柏会安然沉淀吗?

  煞气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一见喜和飞刀剑极有可能是同一批人或者煞气所持有。

  木门了小,你要的承诺究竟是什么?

  他无奈的摇摇头,正要离开路人时漆雕三七丢给他一块长命锁,“你的东西。”

  穆枔森收起长命锁后就默默离开,不在下雨的苦酒镇多了人,他撑着伞默默离开。出了镇子他留在石碑旁,这里只有清明节的那天会有孩童在此沽酒,其余时候空无一人,他拿出匕首往石碑上刻字。他没有吴君问的下笔如有神,亦没有漆雕三七的巧夺天工,只是僵硬刻板在上面写下“苦酒镇”。刀子看着破旧,一笔一划刻在青石板上却不见钝,可见锻刀之人功力之深。

  每刻一字,他体内煞气更涌动了些,像是被石碑吸引要窜出身体。这次他任其窜出体外,不仅可以用水境指煞,同类也是能相互吸引。

  断魂谭常年埋葬尸体,虽多是孩童,可成了行的孩童也是人,死后也能成煞依附物体,只是他们能珍惜的只有一身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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