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清明时节(二十一)

小说: 君问归栖问有君 作者: 千木落痕 字数:2106

  许久后,男人说:“你是穆枔森。”

  穆枔森淡淡的应一声“嗯”,显然不在意他如何得知自己的名字,他身旁的吴君问伸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你……你看得见?”吴君问打量着眼前眼睛微闭的男人,不明白他时而问浑然天成和后天之力的区别,这会儿又是收藏石头,一时竟忘了问他是否又是穆枔森的故人。

  起初他只是试探,当男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手的摆动而移动至穆枔森身上时,他几乎能断定男人看得见,只是瞳孔有些白。男人直直的看着穆枔森手中的伞,像是思念的门破碎了——

  “伞是她的。”

  他颤巍巍的起身,这时吴君问发现他不是眼睛有问题,而是腿脚不便,走路需得撑着什么。他接过穆枔森手中的伞撑着走到柜台前,拿出装油的罐子往长信宫灯里添油,许是常年不点灯,他摸索半天也没摸到点火的火炬,后来还是吴君问在百宝阁上发现的。

  随着斑点火星越来越大,屋子逐渐亮堂起来,而原本的萤火虫也回到木阁里,似是睡了。

  他们那日所见的灯火大抵就是从这里发出,指引别人,温暖自己。有了火的路人有人情味多了,竟也像模像样的像家店了。男人放弃良木和朽木,就着烛火摩挲起有些冰凉的伞骨,“这腿骨是我亲手铸就的,混合着她最爱的蒲公英。”他仿若无人的撑起伞,仿佛独自置身于淅淅沥沥的雨夜里。

  “它原本是白色的,后来刷桐油的时候染上了她的血,就回不到从前了。”

  想到自己之前疑似握着一局人骨遮雨,吴君问一阵恶寒,而成天抱着“尸骨”的穆枔森一脸淡漠,只是眼睛里悄悄爬满血丝。他心知不妙,穆枔森每每如此必是难过了。他虽没有在他面前过多提及夙沙哑雨,但是在一起时能笑得那么开心,是真的在乎吧。

  抽搐的心反而使他笑得越欢了,他指着红伞说:“既然是你铸造的,那你想必是它的主人,可否卖给我?”他已经做好了即使大出血也要换回穆枔森珍爱之物的准备,然而对方只是默默的收起伞——

  “不卖。”男人摇摇头,“交换。”

  “你要什么?”

  “离开时带上门。”

  吴君问哑然,“就……就这样?”他还以为是要什么珠宝金玉之类,亦是莫古怀古里的藏书,然而这要求让他受宠若惊,他之前触碰过那把伞,伞骨质地冰凉,似是玉里混杂着骨灰;伞面摸起来也是绝佳,有种介乎于布和纸之间的质感。夙沙哑雨应当死了有些年头,而把伞至今还完好无损,工匠打造它时也是尽心尽力。

  如此真爱之物随意换出,是他傻还是他踩狗屎了?

  男人吹灭烛火,重新躺会贵妃椅,这次他握着一朵枯萎的蒲公英,萤火虫随着他闭上眼睛而冒出来,似是撵他们走。

  穆枔森拿起伞,“走吧。”

  出了门,吴君问如约合上门,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神曲跟他想的不一样。他以前想过神曲有各种快意恩仇、尔虞我诈,甚至是杀戮纯真,然而更多的是迷雾一样的水。就像穆枔森一样,太热了会蒸发,太冷了会结冰,而这些水蒸气或冰块多是像清明的雨。

  细腻,迷惑。

  他本想给穆枔森一个根雕,没想到被老板问了一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题,然后又莫名换得疑似夙沙哑雨骨血的雨伞。

  穆枔森比之前沉默多了,他见他眼里的血丝还未散尽,索性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刚才那人是谁?”

  “漆雕三七,她未婚夫。”之前夙沙哑雨提到过这个名字,说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他人,如今一看,果真如此,就是执着了些。他猜想夙沙哑雨也是对漆雕三七说过他,大概也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人。

  “这你都知道?”

  “猜的。”

  “你还知道什么?”

  “谢谢。”

  吴君问一愣,想来是因为手中的伞,他索性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在吗?”想起昨晚穆枔森深更半夜去跳坑是为了找寻夙沙哑雨的尸骨,却睡过去了,今日应当会继续才是。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恍惚间他们已回到那条幽深且暗的巷子,长在墙上的梧桐已发起枝芽,地上的积水蔓延向远方。路的尽头是一扇破败的门,甚至还长了野蘑菇,这次他没有敲门,直觉推开未锁的门,门内也无人等候,只是原来的院子多了些尘埃,似是石灰。原本明亮的灯彻底熄灭了,屋子里有些暗,隐约可见一个肥头肥脑的人坐于屋子中间,他一如之前那样左右晃动,一手持刀一手持木,由于身体过胖无论如何也不能雕琢。

  吴君问虽知他半活不死,可终究无法害怕他,直觉他是被强塞了刀的瘫痪孩童,没有旁人的引导便会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因为在他的周围,明显有一些堪称鬼斧神工的的根雕,大的手掌那么多,小的只是豆子般大小,绕是不懂艺术的他也知晓它们的精彩,然而此时巨婴无法准确的让刻刀刻在核桃上,好几次若不是旁边的妇人为他挡下失错的刀子,他恐五指鲜血,为他负重前行的妇人双手则伤痕累累,新伤旧疤就是“重”的积累。

  想起昨晚她在四个门里的所作所为,吴君问始终无法报以同情,对比之下巨婴都可爱了些。上次迎门的椅子有一把已经搬到门前,坐在上面的老人一口一口抽着旱烟,尽管隔着烟雾,他还是隐约能感觉出他和夙沙哑雨脸的相像,应是父亲。他沉浸在吞云吐雾的快感中,已没发现上门拜访的他们。

  在妇人的含辛茹苦下,巨婴终于在坎坷不平的核桃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妇人的嘴裂开了夸张的弧度,“七三好样的!比这几个不成器的好多了!你们做姐姐也不知道多帮衬点弟弟,真不知道生你们下来是干什么用的?”

  也是在妇人的怒吼中,吴君问才发现藏在巨大身躯后的一抹人影,小小的,弱弱的,巨婴湿了的臂膀旁露出一角有些脏污的抹布。她提着水桶站起来,低着头看向坐着快有自己站着高的人,“嗯……天成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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