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很晚的缘故，她很早便睡下了，来姥姥家的第一天意外的安详，而这一安就是八年。
“娘，我出去一趟。”
“早点回来。”
她如同往常一样外出给姥姥买药，路遇的亲戚总会问她姥姥的病情，而她则是能敷衍尽量敷衍。她着实不想与这些亲戚邻居染上关系，所以低头故作腼腆离开，以至于走错路也浑然不知，提醒她的是迎面而来的少女——她衣衫褴褛，像是被人撕碎的，撞到她也是急匆匆而去，怀里抱着的事物晃荡直响。
乙香一阵莫名，得亏带来的银子没被顺走，不然她真不知道拿什么给姥姥抓药。家中积蓄已空，勉强维持日常开销的钱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以至于手不能见人。
“你姥姥早年劳累，晚年风湿，现在这么一摔，更是大不如前了。”郎中打包好配置完整的药，“一日三副，早、中、晚各一次。”
“谢谢。”乙香接过药微微欠身，她经常来次抓药，深知这郎中不咸不淡的叮嘱往往要出事。
“姑娘的手可不能早中晚一次。”
乙香下意识的藏住手，心生叹息，这郎中年纪不大，察颜观病的能力倒是与年纪不对等。
“在下姓古，名山字龙，可知姑娘芳名？”
母亲告诉过她不要随意向别人透露自己的名字，特别是年轻男子，可她还是轻轻说：“乙香。”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郎中，次日她取药时古山龙与她多聊了些。例如他家在何方、为何来这里，还不忘给乙香端茶倒水。
“这药铺不是我的，他虽然不介意我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可人终究要落叶归根的。”
她想，自搬离枯哑的那一刻就无法落叶归根了，可她不能说，因为姥姥就要撑不住了。也只有在这药铺，她才能稍许安心，为了多待一会儿，她刻意的说：“这间屋子的主人很有趣吧？”
“嗯确实有趣，”他看着琳琅满目的纸说：“可药铺终究不是书房，这些纸也不能品尝人间疾苦。”
“不知疾苦，不信书写。”
曾几何时，她以为书中的内容就是所有世间百态，可这些字迹在饥饿面前一文不值，兴许拿它当擦纸还有一点用。
这次她没有多说，病重的姥姥还等着她的救命药。然而回到家屋里异常的安静，往日都有咳嗽声伴她左右，她隐隐觉得不安，这感觉就像八年前搬家时的情景。
“娘，”她下意识看着椅子上失落的母亲，上次搬家的消息就是从她口中得知的，她希望不是那个答案。
“告诉她吧，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老父亲仿佛更老了，她一度担心他也会像姥姥那样。
“你姥姥她……走了。”
她没有理会泣不成声的母亲，而是静静的回到柴房，如往日那样烧火、加水、添柴、煮药。待药水冷后，她默默回到姥姥身边，即使这个面色和善的老人不再看她，她还是淡淡的说：
“姥姥，该吃药了。”
“我搬来的这些年里，就一直给你添乱，你都舍不得打我骂我，现在想来你真是固执，比我好的师父还无理。”
“我前天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孩，似乎她的眼里只有怀中的事物，应该就是师父常说的’守护’。姥姥你觉得他对吗？我总觉得这不是守护，而是自私，自私到只允许自己的东西存在。”
“姥姥，你觉得是这样吗？”
“乙香，好了，已经够了。”老母亲抱住她，“我知道你想姥姥，可是你的路还长。”
“终点都没了，能长到哪儿去？”她仍有碗滑过指尖，摔个粉碎。只怪它命不好，死了没人爱。
“去找你等的或等你的人。”老父亲淡淡道：“昨日他来提亲了，你也大了。”
如果不是他这么说，她都忘了自己今天十八岁，她一脸茫然的扭过头。老母亲拔下头上唯一的簪子，“这是你姥姥当初给我的，现在是你的。”她搂过乙香松散的发丝，将其固定在脑后。
“古郎中是个好人。”
她垂到老母亲怀里，她也不知如何过的今晚，第二天醒来时她已安然躺在床上。她催收的跑去姥姥的屋子，除了空出来的床，别无他物。她往后退，如同往常那样去药铺，她希望后发现这只是父母给她开的玩笑。然而他当她路过甚至到达目的地时，还是那些人。
古山龙看着失魂落魄的乙香一阵心疼，前日上门提亲的时候他便知道她的情况，只是他不想打破一想的梦。
乙香僵硬的坐到以往的位置，直到看到古山龙收拾的行李，她才知道那个老人永远离开她了。今早没有看到她，许是父母不想她太悲伤，一早出去埋了。
“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会，”他想都没想，”只要还有人想，就一直在。”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话语，书上没有读到的。她也知道前日的事是真，正当她陷入好奇时，古山龙颇有些害羞的问：“你……想落叶归根吗？”
她轻轻点头。现在的她，似乎除了这样，就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古山龙没有夸张的高兴，而是理智的收拾药铺，如之前一样，善待每一个进来的人。直到黄昏，他才提出和乙香回家收拾行李的事，却被她拒绝。
最终还是她一个人回去，然而他早已双号的行李就放在炕上，老母亲一反昨日的悲伤，“乙香，我和你爹走不动了。这里是我们的终点，却是你的起点，该走了。”
她好没气的说：“做父母的就是这么赶自己女儿的？”
二老一时语塞，随后都不约而同的笑了。她知道过去的婚礼中，免不了浓妆艳抹、六亲八戚，而她只是他们淡淡的送行，并为她订全镇最好的马车，今时今日，老父亲逢人就是：“我家闺女坐上最好的马车出门子喽！”
每到这时，众人便不约而同的笑笑，因为他们都知道，常山至此的距离，非十天半月而不能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