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枔森还没睁开眼睛，就被穆子苏的声音吵醒——
“喂！老大森！你再不醒来，我就把你所有茶树砍了！”她单脚踩在床上，拧着穆枔森衣领一阵摇晃。
“亏得爹娘给你取这么淑女的名字。”脑袋本就难受，经她这么一吵，瞬间清醒了。他重新闭上眼睛，只觉得昨日都是梦，吴君问还没去淳于思清家提亲，他也还没完成对淳于思清的诺言，可手臂上的伤又历历在目。
“他们又不在身边。”
说着无意听着有意，他们大概永远也会不在身边。他微微叹气，趁穆子苏撤脚下床赶紧起身，手上的伤已擦过药做了简单的包扎，他看了看雪白的绷带问：“那边的事忙完了吗？”前日穆子苏应是回川乌了，这些天川乌也是不安宁，否则他也不会匆匆赶回孤灯清茶。
“思清……”
两人对视一眼，朝屋外走去。帘子下，吴君问疲惫的跪坐在床头，床上躺着素白的淳于思清，她安静的像一座雕像，全然没有昨日的喜悦。他能感受到残留在淳于思清身上的煞气，虽不能醒来但也不致命，反而是眼窝深陷的吴君问让他心痛。穆枔森强忍手上的疼痛走过去安慰道：“会醒来的……”
“滚！都给我滚！”吴君问打开他的手，发疯似的嚎叫。
他没有在意流血的伤口，本想再说点什么却被穆子苏拉到屋外，“飞刀剑被抢了。”
穆枔森微微一愣。飞刀剑是淳于家流传已久的墨，其形为鹤，顾有一墨染千池的美誉。淳于家无论男女，但凡出嫁婚娶皆要携飞刀剑，而淳于思清是淳于家这一代唯一的后人。
“她……还好吗？”淳于思清和吴君问不像他一样是司祭，煞气入体可是不好过的，即使是他这样的司祭也睡了一天。
“不太好，我赶到时煞气入体太深，短时间内醒不来，淳于家今日会将她带走治疗。”穆子苏握拳砸向一旁的墙壁，“让我知道是谁的煞气，非把他皮剥了！”
“唉，可惜了君问哥哥这么好的一个人，从昨晚一直守到现在。”
“昨晚……”难怪脸色那么差，他微微叹气。
“是啊。好不容易腾出点时间喝他们喜酒，却发生这样的事？老哥……”她邪魅的看着穆枔森，“川乌接到委托，找回飞刀剑。我这段时间要外出，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可是川乌的司祭，别在偷懒了。”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全然当起了甩手掌柜。
穆枔森强咽下涌上来的血，穆子苏再不走，他恐怕就露馅了。从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身体忽冷忽热，为了不让穆子苏发现异常，他一直强忍，吴君问还好，但穆子苏的观察能力他是知道的，微小的细节就能失败。他扒开被吴君问弄裂开的伤口，伤口处隐隐发黑。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擦净嘴角上的血便进入里屋。
屋里不知何时聚集了一些人，大概是吴君问的亲戚，他们团团围住一个人，似是发狂的吴君问。
“放开！你们放开我！”吴君问像只发怒的虎，疯狂的撕咬着他们，其中一个年长些的柔声安慰——
“思清只是睡了，她会好起来的。
“放手！”
他不依不饶的挣扎，实在按捺不住的人纷纷退开，看见依门而立的穆枔森仿佛看到了救星，“枔森，你劝劝他吧，他最听你的了。”
穆枔森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那人轻轻拍他的肩，也是一脸惆怅，随后便带着那些亲朋好友出去。此时吴君问像挣脱束缚的鸟朝外冲，穆枔森一把拽住他的手将其拦住，身体的刺痛让他不知不觉间加重了力道，直到把吴君问的手捏得清一块紫一块，身体的冷让他察觉不到事物，唯有抓紧什么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可手中的人就要抓不住了，眼睛的模糊使他跪倒在地，手臂一阵阵抽搐。以前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煞气，可像这次严重的是第一次。
他把外窜的吴君问抱在怀里，强压下上涌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吴君问，给你两个选择，被我打晕或者自己安静下来。”伤口的疼痛使他只能勉强维持理智，他恐怕没有过多的精力和他耗下去。
刚刚还在抓挠他手臂的吴君问蜷缩在他怀里，浑身哆嗦，“我真是个废物……”想是放松下来的他安静的躺在穆枔森怀里，仿佛这是神曲最温暖安全的地方，如果他没有提出那样的事，淳于思清和穆枔森就不会被攻击。
“大哥，你知道吗？我像爱兄弟那样爱你。”他缓缓闭上眼睛，好让自己全身心放松，短暂忘却和淳于思清商量着假结婚引穆氏兄妹而来的事。
“我知道。”他搂住他，都结婚了，他怎么不知道他像爱兄弟一样爱他。最终他还是敲晕了吴君问，把他安置在里屋的床上后就退出莫古怀古。一路上磕磕碰碰撞到了不少人，眼前越来越模糊，目光所及之处如同沾了水的画。
他行走在巷子里，最终停留在一处鱼塘。他并没有进入里屋，而是看着门前的老人，老人无儿无女，一生都在侍弄自己的纸，见到他也只是淡淡的点头。
穆枔森每次来莫古怀古都会来这里，但从未进去，他默默坐到他身边。一旁沉默的老人淡淡的说：“莫还头荼毒于煞气，遇血扩散。”
“嗯。”他任由铁犟握住他的伤痕，看得出铁犟很用力，可他感觉不到。
莫还头是他最早接触到的毒物，到最后也能接触它，至今为止，他没见过持有莫还头活得久的人。他如之前一样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他想不出留在这里的理由，也找不到留在他身边的原因，或许他的一生就是司祭。老人自始至终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又继续摆弄自己的纸。
再次回到莫古怀古，周围安静多了。他坐在门前，地上能映出自己的影子，里面是温暖的。他不记得坐了多久，直到吴君问递给他药，“大哥，刚才对不起。我……害怕……”他红着眼睛看向远方。
穆枔森接过他的药。
“大哥，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吴君问小心的问，之前他和穆子苏的话他都听到了，“飞刀剑是她的珍爱之物，我想亲手交给她。”
穆枔森看着笑得开心的吴君问久久无言，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铁犟，那个倔强一生的老人。在他看不到的明天，他也会继续造他的纸。他的珍爱是他，他的珍爱是她。
“好啊。”
他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在自己最后的旅途，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