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穆枔森默念信上的字，他刚回孤灯清茶就被塞以信封。给他信封的是一个生得清秀的小厮，不曾说话便离开。
他默默收回信封，犹豫着是否要去莫古怀古，却被踹门而进的穆子苏打乱思路。
“大森！我来了！”
“叫哥哥。”穆枔森无奈的摇摇头，“不是不回来吗？”他这个妹妹时常忙得脚不沾地，一年到头少能见她。
“思清姐姐和君问哥哥的婚礼我怎能不来？”穆子苏坐到桌子上，拿起茶壶往嘴里灌，下一刻全吐桌上，“烂大森！你放了多少叶子？好苦……”
“不多，一罐。”
穆子苏彻底没了语言，她刚进门就看到穆枔森往茶壶里添茶叶，本想着他是茶吏，再怎么不走心也不会泡出这么难喝的茶水。她鄙视的看了一眼穆枔森，掏出怀里的红色请柬递给他，“君问哥哥让我给你的。”
他没有看请柬，而是对着眼前的茶壶失神。不用看他也知道请柬上的内容，吴君问写的一手好字他是知道的，他更知道他喜欢在末尾题上“有君”二字。有君是他在孤灯清茶的号，吴君问说他的名字写出来好看，所以常用它落款。
他默默的接过请柬，“请柬送到了，你该回去了。”
“喂！就因为我不叫你哥你就赶我走？”穆子苏摔门而去，“好，你狠！老哥哥再见！”
穆枔森没有回答她，又重新趴到桌子上。他妹妹是川乌令主，是个公生活大于私生活的人，但他也理解她这么做的原因，因为他曾告诉她父母在外面。他缓缓闭上眼睛，合上门默默朝莫古怀古走去。
身体和灵魂，总有一样走在路上，而穆枔森显然身体和灵魂都不在路上，所以撞到墙也就见怪不怪。
他觉得他还在孤灯清茶收拾脏污的桌子，身体就不由自主的来到莫古怀古，明明能听见一路上的声音，却听不见里面的内容。孤灯清茶距离莫古怀古一天脚程，而请柬上的时期正是这天，他擦去额头上的泥尘，任由乐声缠绕自己。
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他仿佛听不见唢呐的乐声，唯有他清澈的声音……
“大哥，这边。”
他看着一身红色的吴君问久久无言，而吴君问以为他没看见，特意走到他身边，以及穿戴完毕的淳于思清。她甜甜的笑道：“大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可我想起你说过一定会来参加我的婚礼，所以我和君问一直等你。”
他是说过会参加淳于思清婚礼，可没说过要参加吴君问的婚礼。吴君问和淳于思清，一个是他义弟，一个是他义妹。他们的婚礼本应该高兴，可到最后只能默默吃下义妹塞进嘴里的糖。
“大哥，感觉怎么样？还没开始发糖，这可是提前给你准备的。”她和吴君问相互对视，眼睛里藏不住的喜悦。
“很好。”面对恩爱的两人，他还能说什么？
吴君问把他拉进大堂，“一声大哥，一生大哥。我的婚礼谁都可以不来，唯独你不行！”
穆枔森苦涩的笑笑，他喜欢吴君问，很早以前就喜欢了，第二次见面时就无法自拔。他想起吴君问第一次说那句话时的意气风发，可惜已不是对着他。
“一声小弟，”他费力咽下嘴里的糖，“一生兄弟……”
夫妻俩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今天是他们大喜的日子，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幸福。淳于思清左右打量着身上的凤冠霞帔，“大哥，你看看我好不好看？这可是我第一次穿这么鲜艳的衣服。”
穆枔森知道她没有说谎，神曲制墨世家淳于家以朴素闻名，这代家主虽是女儿身却是男儿心，这也是他们当初结拜的原因。看到曾经大吵大闹的女孩安静的穿上红装，他不知道该为她感到高兴还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许久，吴君问递给他一只眉笔，“大哥，拜托了。其他人画我不放心。”
穆枔森伸出的手顿了顿，他没理由拒绝他。给弟妹上个妆本是举手之劳，更何况他还是神曲化妆第一高手，可此时此刻怎么也握不动羽毛般轻重的笔。
他看了看淳于思清那张满怀期待的脸，即使素白也藏不住美丽。他最终还是接过吴君问的笔，他除了答应淳于思清参加她的婚礼，还承诺在她结婚的时候为她上妆。
“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吴君问担心的问。
穆枔森强压下颤抖的手，“无事，天冷，手抖。”
他细心在她脸上描绘，揣摩这个几乎跟在自己身后长大的姑娘。淳于思清是他前几年结拜的义妹，不经意的某一天私定终身他都不知道。
“好了。”他轻轻放下笔，本想默默离开却被吴君问拉住。
“我爹娘都不在身边，长兄如父……”
“好。”
穆枔森想都没想，默默做起了他们幸福的见证人。他想，这可能是他最后能为他做的事，这时，吴君问已经牵着头盖红布的淳于思清出来——
大堂里，人来人往皆是祝福之人。他们满脸笑容，说着祝福的话，吹着祝福的曲，做着祝福的事。唯独有些离谱的他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强扯出一丝浅笑。他接过淳于思清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神曲多是先敬酒再拜堂，礼成则婚成。
在这本该开怀大笑的地方他仿佛看不见、听不见。他漫无目的的看向吴君问，希望从他欢笑的脸上看见一丝异样，同时他又低垂着眼眸，恐怕吴君问发现他眼底的不安，因为他正恭敬的看着他，递上一杯酒，而作为见证人的他不得不与之对视，所以当异物飞向吴君问时他能火速挡住，血顺着他的五指流经地面，一丝冰凉顺着手臂蜿蜒直上，脑袋嗡嗡作响，眼前的黑气隔离了他和众人，唯剩一身红装的吴君问。
瞬息的变化让整个大厅乱作一团，人们走得走、踩的踩，全然不顾刚装潢起来的祝福，因为那黑色物体正不断扩大，笼罩着整个礼堂，接触到它的穆枔森已经虚弱的单膝跪地，他们自是逃命为上。满目的腥红逐渐褪为黑白，唯有一抹醒目的红占据他所有视线。
“大哥，你没事吧？”被他推倒的吴君问起身查看他的手，白皙的手臂上隐隐泛着黑色的煞气。吴君问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穆枔森被它击中后就虚弱不堪，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穆枔森这样，一时之间竟忘了安抚躁动的人群。
门朝两边开，人自往外出。那黑色的气弥漫于整间屋子，似是为了赶他们出去。经吴君问这般疯狂摇晃，他原本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那煞气想来也是察觉到红色醒目，索性朝吴君问而来，他下意识抽出一旁的喜秤刺向煞气，然那团黑气的气体仿佛拥有人性般直指淳于思清。
“当心！”
习惯了吵闹大厅的淳于思清以为这突然的安静是礼成了，然而刚掀下红盖头就对上突如其来的黑气，以及飞奔而来的穆枔森。
她一身红装，没有佩剑，只得任由煞气缠绕其身，待穆枔森赶到时她已晕倒在地。随后而来的吴君问疯狂的叫喊她的名字，“思清！思清……”
他抱着昏倒的淳于思清，那煞气在单膝跪地擦拭嘴角鲜血的穆枔森身边停留片刻，这才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孩童般悠悠然的离开，屋子顺便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梦。然而手臂噬心的痛又提醒他都是真的，他的身体像被冰封住一样，一动也不能动，熟悉的模糊越来越强烈，他甚至听不到吴君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