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有时会出现偏差，就像徐恩和记不起母亲的脸，却清楚的记得母亲看着窗外发呆的模样，暖宁色的长裙有被压过的细褶，也记不起大叔的模样，却记得他左腿裤腿撩起之后，机械假肢的每一个细节，关节处的螺钉都深深刻在脑海之中。
天空总是澄蓝又干净，再漂浮着几朵膨胀的云，白的像卷好的棉花糖。
那一天，似乎也是这么平静，日子总是这样流水一般缓逝。
门口聚集了许多人，徐恩和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人，他们穿着职业装，还有一架飞机迫降在公路那片，压倒了大块空地上的绿植，原来两旁的树砍到之后，视野可以这么宽旷。
门口的绿地被踩踏的不像样子，连他也没了落脚的地方，有个拿着无线话筒的人率先发现了他，刚伸出手指着他，周围的目光如同饿狼朝他看过来。
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领，“你是这家的吧？”
徐恩和回头，一个又高又壮穿着总部制服的男人揪住了他的衣领，皮肤晒得黝黑，未等他回答目光就落在了房子里，“快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
啪嗒一声，徐恩和手里的汽水滚落在地，冒着冷气的蓝色饮料咕噜咕噜淌了一地，溅在脚背上的那一点冰凉直接透进了心里。
徐恩和被带上了飞机，第一次远离了这个小屋，在上飞机前他看见了大叔，这一次他没有带任何东西，他踩在绿地之上趾高气扬的指着屋子在大声说些什么，从徐恩和的方向，看不清他指的到底是屋子还是门口的旧灯。
他明明说过很喜欢那盏灯。
“要和你的抚育人见面吗？”一个身材纤瘦女人给他倒了杯热水，从飞机上下来，他就被带进了一个小黑屋里。
只不过这个小黑屋里灯火通明，一排排一列列的长灯亮的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似乎这里就是这样光明永昼。
徐恩和摇摇头，捧着那杯热水，纸杯被捏到变形，松开之后纸杯又恢复原样。
“排查过了吗？”那个高个子黝黑的男人走过来和女人对话。
女人看了徐恩和一眼，点头道：“不是实验体。”
男人点点头，心有余悸道：“真是可怕，居然抚育了一个孩子这么多年，潜藏的太深了。”
“已经移交过去了，这个孩子的芯片都没有开发过，难怪看上去有些木讷，刚刚问过他了，不愿意见抚育人，看来这些年对他也很一般，只是作为逃离排查的手段。”女人自信的回答道，像是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监控数据这么多年也是正常的，是实验体太过狡猾，好在发现了她的诡计。”两人自顾自的说着，完全忽略了徐恩和的存在。
徐恩和在心底一遍遍重复，不是，她对我很好。
只不过她的爱一直很克制，她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教会的都是生存之道，离她越远，他就越安全。
如果有一天有人问你要不要见我，坚定的告诉他，不要。
母亲的行为一向都很反常，徐恩和也习以为常，也没有问有一天是哪一天，她早就把答案告诉了她，等到了那一天你就知道了。
她一直在为她的离开做准备。
男人喝女人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的身上，徐恩和从他们的目光中看见了怜悯还有麻烦，如何处理他似乎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这个孩子。”男人拖长了尾音，在考虑该将徐恩和塞去哪里。
女人轻咳一声，“要不，生存区吧。”
那里的孩子和他一样，没有人认领，也没有人抚育，就在生存区一起成长，孩子多的简直头疼，但是每一个都听话的不像话。
人是利己的，无论从什么角度做出选择，最深处最原始的选择一定对自己有利。
徐恩和知道大叔背叛了他，也不算背叛，这大概是一开始就想好的，只不过迟了时间才开始落实。
他能得到什么？这是徐恩和在小黑屋里一直思考的问题，还有，母亲在哪里，那里的房子也会有这么多的灯吗？
徐恩和第一次尝到无奈的滋味，他还以为这是成年之后才能感受到的情绪，也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总是喜欢看向窗外，因为窗外还有变幻的云、流动的风，而屋里什么也没有。
他看着那些孩子一张张差不多的稚嫩脸庞，虽然他们偶尔也会吵闹，但是在徐恩和眼里，他们和屋内死气沉沉的家具没有任何区别。
也许母亲看他的时候也是这种心境。
他记起来了，这里欠缺的是笑脸，发自内心的笑，他从母亲的脸上见过这张笑脸，那是他将一朵花递到她的面前时，她蹲下来摸摸他的头，给他的奖赏。
从大叔的脸上也见过这样的笑脸，他喝多了然后豪迈的向他解说过去世界的风貌，有无法攀岩上去的高山，还有清澈见底的湖水，最快乐还是他站在门口的绿地上，指着门廊上的旧灯笑着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
是贪婪的笑，却由衷的发自内心。
他得到了一条真的腿，是特意为他专研重接上的腿，严格来说都算不上假肢了，是重新做了一次手术，徐恩和记得大叔说过那机械腿连接了神经，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拿下来了，也不知道拆除那机械腿时，他会不会疼。
他还得到了去上面的机会，得到了一大笔钱，要不然他不会笑得那么开心，除了见到他时匆忙错开的视线，脸上僵掉的笑又重新咧开。
大叔和他的家人团聚了吧，那他的家人呢？
徐恩和躺在床上，其他孩子全部睡着了，胸口检测身体状态的圆形仪器散发着微弱的光，看上去就是一个个熟睡的机器人，正在补充能源，徐恩和摸了摸胸口的仪器，摆平放正在胸口上。
不能哭，也不能闹，乖乖长大。
他答应过母亲的，也遵守了承诺，原来成长会是这么无奈的过程，眼里的泪忍一忍，想一想开心的事情也可以收回去，他也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机器人，混在其中，完美的没有任何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