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熙眼见凤奕往地上栽去,惊慌之下一招水中捞月,将他挽入自己怀中。
凝神一看,怀中人如同褪了色的瓷娃娃,一张小脸血色全无,四肢软绵绵地垂着,却比冰雕还冷上三分。
脑中顿时如金刀相撞一般嗡嗡作响,迅速提一口气,抱起凤奕直奔向溪边的木屋,脚下疾风大作,不觉使出了斩凤剑的绝妙身法,魅影一般急速飘闪。
木屋中,殊风已察觉到凤奕的气息突然消失,开门之际,一股狂风卷了进来,屋内凭空添了两人。
“师父,十七昏过去了!”吴熙大叫,声音从未如此惶恐不安。
殊风面色冷静,伸出两指封了凤奕的手足三阳经,将他抱至床上,又朝吴熙道:“你去把莫啸叫来。”
吴熙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走,殊风又道:“等等。”
吴熙焦急地望着他。
殊风倒也不急,替凤奕盖上薄毯之后,朝屋外吹了声口哨,紧接着空中传来数声清脆的莺啼,两只雪白的雪山莺滑落窗前,扑扇翅膀待命。
“去昆仑山寻陆压道君,就说他外孙的命快没了,叫他亲自来一趟。”
话毕,两只白鸟争先飞走。
吴熙愣愣看着殊风,一股强烈的恐惧袭上心头:“你说小十七……他的命……”
殊风笑道:“莫慌,只是吓吓陆压老儿,要不他磨磨蹭蹭不知何时才能来。”
吴熙猛松一口气,仔细一想,不禁疑惑:“外孙是什么意思?还有,小十七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殊风径自取了一块帕子,用水浸湿,拧干,交给吴熙,“先擦擦他额上的汗。”
吴熙应了声,接过帕子时手微微发抖,殊风见了,不免叹一口气:“你既然如此关切他,为何这么久了,竟也不问他为何留在雪山,不回皇宫?”
吴熙坐在床头,一手拨开凤奕柔软的发丝,一手用帕子轻拭他的额头,低声道:“他说皇上不要他了,让凤沐兮代替他的位置。他还说,与我一同在雪山修炼更有意思,宁愿一辈子待在这里……”
说话间,眼里既是疼爱又是怜惜,十分的坚韧里隐藏了一丝脆弱。
其实吴熙明白凤奕对他有所隐瞒,可不知为何,只要凤奕能留在身边,他便不愿揭开其他秘密。
转头望向殊风,惴惴不安:“小十七不会得了什么绝症吧?”
殊风摇头:“他只是与凡间气场不合,气血抽空,损耗了太多仙力。”
吴熙握着帕子的手一僵,眼里闪出奇异的光:“你说他是神仙?”
殊风靠在床尾,狭长的眼垂了下去,静静说道:“他娘名叫景素,是仙界的玉檀仙子,也是陆压道君的闺女。凤奕仙胎入尘,而尘间浊气太重,他又正是修炼根骨的大好时机,外力不足,内力过虚,才致昏厥。”
扫一眼凤奕苍白的脸,又道:“冬临雪山地处凡间至纯之境,已帮了他许多,但若继续拖延,定会危及性命。”
吴熙急忙起身:“那该怎么办?”
“不急,待陆压老儿来了,接他回仙界,自然万事圆满。”
说得轻松,吴熙的眼角却跳了一跳,喉咙有些发紧,试探问道:“回仙界……要多久?”
见殊风掐指盘算,顿感茫然无力,垂头道:“听闻仙界一天,凡间一年,若凤奕去个一年半载,怕是今生再也见不到了……”
“那倒不会。”殊风轻笑,“他只要补足了气血,再跟陆压老儿学一套仙气回流运转的心法,自然能回来找你,顶多……五日吧。”
那便是五年了。
吴熙垂头冥思片刻,再抬头时,已是一脸的沉着与坚毅:“凤奕聪慧过人,一定学得很快。请殊风师父转告他,叫他好生休养,多学点东西再回来,吴熙会在冬临院相候,等他回来,继续修炼采薇刀!”
说罢,最后看一眼凤奕,朝殊风抱拳下跪:“徒儿告辞,待五年后凤奕归来,再行入谷练刀!”
起身,将昆吾刀置于桌上,与大夏龙雀并排,转身便走。
气势稳如泰山,不露丝毫郁色。
殊风眯起眼,见吴熙的背影远去,才悠悠道:“这回,可答应上仙界了?”
床上的小少年缓缓睁眼,望着头顶的圆木横梁,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师兄信我,我绝不辜负他。”
殊风柔和一笑,道:“他性情至刚,表里如一,是个可靠的师兄。”
凤奕眸中流光闪动,已然明白殊风师父为了让他毫无顾忌地上仙界学艺,故意让吴熙师兄在他面前做出决断。
为了师兄,他必定学成后凯旋而归!
结印外,吴熙立在参天古松下,却迟迟未动。
山上雪光有些刺目,他紧紧闭上眼,又深深吸了口气。
天边隐约现出紫光,雪山上空聚起薄雾,一道驼铃音自空中飘来。
吴熙抬起头,看见一位仙人骑着骆驼自上而下,落入山谷之中,不由握紧了拳头。
那大概就是来接凤奕的陆压道君了。
他静静立在原地,如古松一般笔直,直到驼铃音再次响起,原路返回的仙人怀中却多了个小人儿。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吴熙慢慢松开拳头,目光无比坚定,“我等你,凤奕。”
雪山的风呼啸而过,卷走了少年的声音。
元年四十八,天元国遭匈奴犯境。
元帝派十七皇子及辅国大将军宋怀安率兵西征,平了草原动乱,收复大片失地。
元帝得讯后龙颜大喜,于次年正月立十七皇子为太子,举国同庆。
消息传到冬临院,莫啸的眉头皱了又皱。
莫淙坐在桌对面,单手支颌,静静望着他:“你担心凤沐兮继承皇位,过来掀翻咱们的冬临院?”
莫啸摇头:“他不可能继承皇位。”
“有何不可?”莫淙疑惑,“那元帝为什么立他为太子?”
莫啸淡淡道:“以凤渊的性情,绝不可能将天下拱手让给兄弟之子。他一招偷天换日,换走了十七皇子,又将假十七立为太子,无非是想让凤沐兮成为众矢之的,从而保全他心中真正的太子人选。”
莫淙愣愣望着他,半晌,才道:“你不去当官真可惜。”
莫啸叹息一声:“朝政之事,向来都是旁观者清,若真身陷其中,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沉默片刻,眉头锁得更紧。
凤沐兮眼中的阴毒,他至今记忆犹新。
元帝偷天换日,却不怕养虎为患,若凤沐兮当真得到皇位,只怕天下大乱,到时冬临院再不想管朝政之事,也难免卷入其中。
莫淙见他神色压抑,忍不住走到他身后,轻按他的肩膀,笑道:“小十七上仙界已过三年,不知模样变了多少,本事学了多少,我都快想死他了。”
莫啸微微后仰,靠在莫淙身上,缓缓道:“他在仙界很安全,多待些时日有益无害,我倒有些担心吴熙。”
“吴熙?”
“嗯。”
莫啸的语气略有责备,眼中却露出几分欣赏:“我当日命吴熙下山除妖,却没料到,他一刀挑了中原两大御灵馆,把我冬临院的名声闹得沸沸扬扬。”
莫淙哈哈一笑,得意道:“这可不能怪他!莫辛和莫尘那两只老狐狸,一听说冬临院的弟子出师,就恨不得全捞过去揍一顿,好彰显他们馆子的实力。吴熙定是被逼无奈才出手的,结果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大快我心!”
莫啸轻笑着摇了摇头。
莫淙继续道:“吴熙可是第一个以刀御灵的人,一出手,威震江湖,也在情理之中。何况他还打响了冬临院的名号,你可不能罚他啊!”
“自然不会罚他。”只怕吴熙声名过旺,有人对他追根究底,查出他的家世,那可就大为不妙。
正思量,万籁俱静的雪山中传出一声马嘶,如石落清潭,激起回音无限。
莫淙一拍手,喜道:“吴熙回来了!”
说完便往外冲,又被莫啸拉住,披了一件狐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