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小说: 嫡女谋之覆手为雨 作者: 祈灵儿 字数:4006

  “今日顾七也没来找我。”洛宁轩随手甩着玉串玩,托着下巴百无聊赖道。

  阿佟皱了皱眉:“少爷,您这个月背了几篇文章?”

  “还没背呢。”

  “那写下几首诗词?”

  “还没写。”

  “那您算算今日是第多少回念叨起顾公子了!”

  洛宁轩不理会他,依旧甩着玉珠串子,片刻,开口道:“那你说他怎么还不来找我?”

  阿佟颇有些很铁不成钢地瞧了他一眼,同时心中也为自己书童的身份感到愧疚:“他不来,您去还不成么?”

  “可是现在他们不想让我出府......”洛宁轩叹了口气:“守门的婆子小厮得了交代,都不会放我的。”

  “那您要见顾公子,只要走出这个院墙就成了,管他什么婆子小厮的。有个法子您看要不要试一下。”

  “你说!”洛宁轩眸子一亮,听他说完就微微蹙起眉:“我,爬墙?合适吗?”

  “面子和顾公子,少爷您选一个。”

  洛宁轩最终当然选了爬墙,并且凭着记忆一路走到玲珑坊。

  对于那里的姑娘他已经是“常客”,但知道是顾公子的客人,腼腆些的问声好,最大胆泼辣的只拉着他说两句荤话,并玩笑着往自己房里拉。

  他最怕这样,偏偏对方是姑娘家,碰也碰不得,所以这回长了教训把阿佟一起带出来。

  “各位姐姐,我今日真的不喝酒,这是我一个......朋友,让他陪你们玩啊!”

  “哟,这倒是奇了,小少爷今天带了个朋友来,大伙快来瞧啊,生得也是俊俏呢。这位公子贵姓啊?”

  阿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少爷丢下一个抱歉但含着几分嘲弄的眼神后转身就走,胸口已经有一只手在轻抚,他一下憋红了脸,断断续续道:“别,别,我只是陪少爷来的,你们别......”

  顾七所在的地方种了翠竹,夏季自成一片清凉,这里又远离玲珑坊的楼阁,顺着小路越走越幽静,却别有一番趣味。

  洛宁轩隔着珠帘就看见顾七正在煎茶,于是唤一声他的名儿,挑了帘子进去。

  “你又在煎茶?我在府中等你等不来,就只好亲自过来找了。父亲不让我出来,你不知道阿佟给我出了个什么主意,他让我翻墙,不过我为了能来还是翻了,侯府的墙真不高,手撑着一条就能过去。”

  顾七早已经熟悉了他的性子,颇为无奈地瞧了他一眼,道:“公子受累了,坐吧。”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是说玲珑坊到底是什么地方。”

  侧过头瞧了他一眼:“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好奇罢了,可是旁人跟我说的我都不太懂,什么寻欢之地,一个个神秘莫测的样子就知道吊我胃口,所以我就直接问你了。”顿了顿,又道:“外头那些女子又是做什么的?每回都不好好穿衣裳,领口不是松了就是歪斜,还过来......咳。”

  他回想起来还觉着有些不自然,默默对阿佟说了声抱歉。

  顾七脸色微不可查地一沉,外面那些货色他如何能不知道,不过就是看来了个白面的小公子争着往自己屋里带罢了。

  “公子下次只说是来找我的就好。”他沏好茶放在案几上:“她们便不会为难你。”

  洛宁轩用手斜支着脑袋,把脸上的肉都挤成了包子形状:“那你在这和她们一起做什么,招待那些达官贵人吗?”

  他所谓的招待,仅仅是斟茶倒水一类的活,可顾七脸色又沉了沉:“我与她们怎能一样,我......”这后面的话,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他依旧是那副好奇的表情,一双眼睛眨了眨,显然并没有理解。

  顾七看着他的脸,抿了抿唇,忽然道:“有些事情今日想告知公子。”

  “唔,你说。”洛宁轩也不在意他转移话题,配合着道。

  “我应该与公子说过,我不是京城人士。只是因为生母亡故,我才来京中寻一位故人。”

  “那你寻到了吗?”

  “寻到了,眼下他不知道我的存在,不过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好在儿时有母亲教些琴艺,才不至于流落街头。在我等到那一天之前,可以暂时在玲珑坊栖身。”

  洛宁轩就道:“所以外面那些人也一样?”

  “从这个角度而言,有些是,也有些不是。”顾七道:“公子在书塾中只读圣贤书,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实属常事,我今日说出来,公子确定要听吗。”

  他想了想,点头凑了过去。

  半晌,洛宁轩退后两步,耳尖清晰可见地镀上了一层粉红:“你你你的意思是说,她们......”

  顾七微微蹙眉:“那公子如今知道了,可会觉得草民卑贱?”

  他心里一惊,忙道:“你......你与她们不一样。”

  “公子怎么知道不一样。”这语气已经有些低沉。

  “反正就是不一样。”

  语落,屋中一片沉寂。

  良久,洛宁轩轻声道:“我从不觉着自己有什么高贵的地方,也没觉着你卑贱,真的。”顿了顿,话题一转:“那你要找的故人,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公子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顾七道:“我之所以选在玲珑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入宫面圣。”

  “什么!”

  “如公子所见,玲珑坊风光无限,官场中十个人有九个都来过这里,为了掩人耳目又或者自己的消息不被泄露给府中娇妻美妾,自然除了银子之外还要给些别的好处,加上玲珑坊平日做出一副正经乐坊的样子,坊中从不缺少真正的歌姬舞姬,它真实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他道:“这样一来,那些达官显贵偶尔会请坊中的乐女琴师到宫中演奏,只是为了给宫中的贵人斗个趣而已,好让他们自得于身份的高贵。。”

  “这些人竟敢......”

  “竟敢将青楼里的人带入宫是吗?”顾七笑了一下:“这种事情多了,只要不摆在明面上、不出事,就完全没有人追究。一般来说带进宫的都是没有卖过身的女子,这样无论哪个被贵人看上了都能飞上枝头,于她们而言是好事。”

  “那你入宫,又是为何?”

  他眉目依旧是清冷的样子,只是那一瞬间眸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我的那位故人,就是宫中的人。”

  ——

  二十多年前天下太平,曼舞笙歌,皇帝也还正值壮龄。

  而为了巩固民心,体察民情,尤其是为了堵住朝廷中一些心怀怨怼的大臣的嘴,微服私访向来是很好的方式。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在人们口中找到官员贪污的线索,然后按图索骥。

  那一年,皇帝正好就到了江南。

  顾七的娘是那条巷子出名的美人,名唤安妙妙,勤劳善良,歌声动人。街上的一次擦肩让皇帝注意到了这个女子,因自小生活在皇宫里,与江南水乡人们身上的温婉朴实不同,皇帝文质彬彬的气质也让安妙妙一见钟情。

  那时的后宫佳丽虽说没有三千,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有三十,有些甚至还没侍过寝,但没有一个是像这样从小养在水乡的女子。

  那里的男子见打小就盯着的美人竟看上了才来不久的一个外乡人,登时气得恨不得撸袖子就要过来要说法,可他们再气也架不住安妙妙一往情深,就是认定了化名为顾公子的皇帝。

  江南比京城要开放许多,两人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安妙妙琴弹得精妙,就是一些京城中的小姐也比不上。那一夜,皇帝被当地的知府灌醉了酒,循着琴音到了她的院子里,她本是可以拒绝,但任由屋中的烛火被挑灭,层层罗帐放下,一夜温情。

  若说皇帝这一辈子对哪个女人动了心,除却当年德贵妃,也就是对这一位顾盼生姿,柔情似水的安妙妙生了几分情意。但当时的情况完全不允许将之带回宫中,甚至连身份都不曾透露半分,他只留下一封书信,孤身先返回京中。

  安妙妙等得,她的身子却等不得,就是那一夜的荒唐让一个意外发生。未婚先孕,却连孩子的生父都不知道,家里的人恨不得将她打死,她又不愿意落胎,八个月后就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到了更南边的地方。

  在两年之后,皇帝把握了朝政,着人将这位安妙妙请回来,可因着安妙妙离乡,家中人都只说她因难产而亡,宫使没有找到人,只带回了死讯。

  皇帝纵然悲痛,但亦无可奈何,之后多次派人再去打听消息都杳无音讯。

  孩子单名一个祈字,顾祈,是安妙妙取的,也是祈祷顾公子归来之意。其实在顾祈两岁的时候,她改了姓名为苗安又回到离家不远的另一条巷子,当时去找的人并没有真正见过她,就这样,她再后来虽然知道了顾公子的真实身份,但因种种原因两个人终究是错过。

  三年之前,安妙妙因病离世,顾祈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一时间心情难以言喻。原来这些年他与娘受到的歧视与屈辱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那一场大病,说到底都是心病罢了。”顾七提及母亲,眼底带着少见的柔情,但下一刻,就冷了下来:“是他害死了娘。身为男子,不但没有肩负起责任,还害得女子这般凄苦而亡,他是我的仇人,却不是我我的父亲。”

  他停顿了片刻,接着道:“所以我来了京城,我要找到他,然后......下月初坊里人要到宫中奏乐,我会以琴师的身份入宫。”

  洛宁轩听得怔神,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说这些,半晌,才轻声道:“顾七,或者我应该叫你顾祈,你来侯府,是想以这里做踏板,是吗?”

  甚至你同我交好,也是怀着一样的目的?

  顾七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却只能道:“是。”

  “那我祝贺你,你的目的达到了。”洛宁轩扯了扯嘴角,声音带着几分异样的情绪,正欲开口,就听顾七又道:“我需要一个机会让玲珑坊重视起我来,仅仅靠琴技和容貌是不行的,所以我才去永安侯府弹什么琴。公子很聪明,想必很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还能一直陪我将戏演下去,顾祈在这里谢过公子。”

  “是啊,聪明得早就料到你对我的迁就是刻意,也想到月下初遇不是偶然,可是后来呢,你明明不需要我了,也没有立即推开我,为什么?”洛宁轩闻言非但没有愤怒和失落,反而几乎是强势地看着他。

  顾七一噎:“总之公子的心意,我恐怕是要辜负了。如世人所见,这里是青楼,不是公子该来的地方,天色晚了,请回吧。”

  “你在逃避我的问题。顾七,”洛宁轩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做的是弑君!就算你真的成功了,逃出来了,那之后呢?这天下的太平你都抛之脑后吗!”

  “天下与我何干!”顾七眉眼间也染了几分怒气:“我本就是不该存在于世的人,生死皆无人关心,能用自己的命换除去一个昏君,也算不枉此生!”

  “荒谬!”洛宁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换了种方式开口道:“你可曾问过你娘的意思,若是她无怨无悔,你的行为岂不是背道而驰。”

  顾七道:“我娘心地纯良才会被那昏君所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娘的行踪他一无所知,加之后宫那些女子,便是他薄情最好的证明!”

  “他薄情,你就要杀了他,那你如今骗我真心,我是不是也该杀了你!”洛宁轩明明知道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为了把他气走然后自己去送死,可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他似乎怔了一下,“随公子如何。”

  “随我如何?”洛宁轩咬了咬牙。

  顾祈看着眼前顿时放大的人脸,往后退了一步,背部抵住榻沿,随即唇间一片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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