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兮本以为自己在府中能安生一段日子，不想她猜中了柳氏安分守己，却没猜到洛婉纤是个记吃不记打的。
“大小姐，侯爷叫您过去呢。”
洛云兮一身湖蓝对襟缎袄，下面是乳白撒花洋绉裙，发丝挽成髻，斜插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清理淡雅，只微微颔首：“父亲。”
如今她身为郡主，洛懋正不给她行礼已是恩典，自然不能计较：“云兮，叫你来是......”
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旁的洛婉纤，沉重几分：“你来说吧。”
洛婉纤上前一步，扬起下巴道：“女儿指控大姐姐与人私通，不守女德，败坏风气！”
洛云兮眸子一眯：“二妹妹，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自然是知道，大姐姐你瞧这是什么。”洛婉纤从怀中掏出一块绣帕：“李五，你出来。”
一个男子闻言从屏风后走出，生得模样周正，只是眼尾微微吊起，平白生了几分刻薄之相。男子走到堂前跪下，把背好的词通通搬了出来。
“小人与大小姐是在园子里认识的，因小人是花匠，略懂的几分种花之道，那时正在搬花，大小姐来问了小人几句，便夸小人博识多才，随后要将小人拉去揽月阁，屏退了下人，做......做了那事。”
顿了顿，又道：“侯爷，小人一开始是被迫的，可是后来，大小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求侯爷成全啊！”说完，就开始磕头。
洛云兮强忍着上去撕碎这个无赖的冲动，又羞又气，他一番话说得露骨，即使知道自己清清白白，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洛婉纤当时只交待了大概，也没想到那人会细化出那么多细节，一时微微怔神，随即不自然地接过话头，道：“女儿一开始只当他是胡言乱语，平白污了大姐姐名声，可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女儿心存疑惑，留了人细细询问，不想这一问，竟问出了这么多事。”
那男子又道：“后来，小人与大小姐暗生情愫，她便把一方丝帕给我，那帕子右下角有个洛字，是大小姐亲手绣上去的，还有，大小姐锁骨处有一颗痣，每每春宵帐暖之时，都要问小人好不好看，再引小人亲近......”
“你住口！”洛云兮气的胸口发疼，随手拿了烛台丢过去，却不想这一幕看起来更像是恼羞成怒。
洛婉纤眸中闪过一分得色，劝道：“大姐姐你别急，等他说完。”
“大小姐，小人知罪，可小人听过二小姐的话，深觉这般行径有悖伦理，今日才不得不说出，大小姐要打要骂，小人都认。”他伏在地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洛云兮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脑中寻找着残存的一分理智，沉声道：“父亲，事有蹊跷，请容许女儿好好问问这个地痞流氓。”
“其一，你说与我两情相悦，你给我说说，本小姐看中了你哪点？”
男子一噎，随即道：“小人也不知，情爱一说本就从无缘由，况且大小姐看中了小人，反倒来问小人为何，好没道理。”
“好，那我告诉你，无论样貌才情，还是品行气度，你都入不了我的眼。”洛云兮嘲讽似的笑了一声：“你也不用急着狡辩，我再问你，你既与我郎情妾意，怎么好端端的把事情告到二小姐那里去呢。”
“小人是觉得......”
“有悖伦理是不是，你要真是这么有良心，怎么之前愿意做那种事。”
洛婉纤见他被问得哑口无言，暗道了一声不中用的东西，面上皱眉：“可这人还说，大姐姐锁骨处有痣，这又如何解释？父亲，依女儿看，为了大姐姐的清誉着想，还是请嬷嬷来给大姐姐验身吧。”
洛云兮怒极反笑，指甲狠狠嵌进掌心的肉里，用疼痛来逼迫大脑清明：“二妹妹好聪明，我清清白白的女儿身要请嬷嬷来验，就为了一句无稽之谈。那我现在说二妹妹身上也有痣，也是旁人告诉我的，那二妹妹是不是也要验身？”
洛懋正身为男子，也知验身一事是对女子莫大的屈辱。
洛婉纤几乎是咄咄逼人：“怎么，大姐姐为何不敢验身，可是心虚了吗？”
“二妹妹。”洛云兮道：“适可而止。”
那一瞬间周身迸发出的寒意和戾气让洛懋正几乎都为之怔神，就在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时，洛云兮竟然笑了，恍若无事般温婉娴静：“不必验身，这人说的都是假的。意图污蔑郡主，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名？”
郡主，洛婉纤的思绪一滞。
“我身上有痣是不错，可前些日子温泉一行，周身服侍的丫鬟婆子都知道我身上有痣，这根本不足为证。但是，”话锋一转：“他说与我交往已久，怎么只知道我身上有痣，却不知我身上一块生来就有的蝴蝶状胎记。揽月阁伺候我沐浴的人都知道，由此可以断定，他在说谎。”
男子心里一慌，求助地看向洛婉纤，当初洛二小姐可是许诺，这出戏演好了，大小姐坏了名声，就只能嫁给他了！可如今看这架势，别说娶个美娇娘回家，他的小命都要不保了。
洛婉纤回过神来，瞪他一眼，道：“你说话啊，难道你不曾发现那胎记吗？”
男子忙又磕了头：“发现了，小人自然是发现了，可小人更爱那痣，所以才不曾提起。”
“那你说，这胎记在什么地方。”洛云兮哼了一声。
“在......”若是泡温泉时二小姐不曾发现，那定是被浴衣遮挡住了，他眼睛一亮：“在胸口以下。”
洛云兮眸子闪过得色：“你果然在说谎。”手却状似不经意地拂过腰侧。
男子登时明白了，理直气壮地抬起头：“大小姐误会了，小的是说，在胸口往下，左侧的腰间。”
“你，你可确定？”洛云兮咬了咬唇，底气不足却故作镇定道。
“是，小的见过多次。”
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转过头对洛懋正道：“女儿身上从未有什么胡蝶状的胎记，方才故意这么说，不过是诈他的，揽月阁近身服侍的丫鬟都知道这一点。”
“你到底是什么人，满口胡言来坏我女儿的名声！”洛懋正见事情已经十分明了，当即拍着桌子怒道。
“小人......小人还有大小姐贴身的丝帕，这绣工绝对不会有错。”
“定例阁每月会送来四条花样不一的，我所怎得上次浣洗过后就少了一条，原来你还犯了偷窃一罪，罪加一等。”洛云兮眼眸一眯：“事到如此，你还不承认，老实交代，你如何知道我身上有痣，又受何人指使来污蔑我？”
“小人冤枉！”不论如何，男子就是咬死了不认。洛云兮看着他，良久，一字一句清晰道：“来人，把这个诋毁皇家清誉，亵渎皇室尊严的人给本郡主拉下去，按本朝律令，拔舌，三日后杖毙。”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心里都为之一震。洛懋正握紧拳头，是啊，他们竟然忘了，洛云兮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处处受人制压的侯府大小姐了，如今她愿意放下身段叫一声父亲，二妹妹，也仅仅是留了几分情面，她是皇上亲赐的安平郡主。
那人见真有侍卫模样的人来拉自己，登时慌了神，用力挣脱开就扑到洛婉纤脚下：“二小姐，二小姐你不能见死不救，如今小人已经不奢望娶大小姐了，只求二小姐救小人一命，小人不要被拔舌！”
“哦？二妹妹似乎与这人相识啊。”似笑非笑的语气，洛婉纤出了一身的冷汗，全然没料到洛云兮能找到破绽狠狠反击，更是忘记了郡主这个名衔。
事实上，哪怕洛云兮事发之时不争不辩，这场战争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洛婉纤赶忙避开：“你，你求我做什么，我又不认得你，你去求大姐姐，不，是安平郡主，郡主宅心仁厚，定会饶恕你的。”
这话本是暗示，可那人吓得鼻涕眼泪直流，一时竟没有听懂，还是追着她求个不停。
下人三两下将他拖下去，一阵惨叫过后，便悄无声息。
洛婉纤退后一步，面色苍白地看着她。
“父亲，这么来路不明的人，怎能只凭他只言片语，就请了本郡主来，二妹妹，方才你与他一唱一和，本郡主是不是该将你和他等罪处置才是？”看着她猛地摇头，洛云兮眸中笑意更甚：“怎么，二妹妹如今才知道怕了么。”
“安平郡主，婉纤她......也是一言之失。”洛懋正咽了咽口水，艰难道。
“一言之失？一言之失就可以置皇室于不顾的吗，往大了说，这是藐视皇族，大不敬之罪，父亲，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她忽而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本郡主今儿也不想往大了说，只要二妹妹与我单独聊会，让本郡主把这个心结解开，父亲觉得可好？”
洛懋正哪里有说不好的，总不能让这大不敬的罪名真的扣在自己脑袋上，当即给了洛婉纤一个警告的眼神，俯身拱手道：“郡主所言甚是，臣告退。”
“你......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怕了你。”她到：“你敢对我怎样，就是苛待庶妹，别说父亲祖母不会饶你，就连皇上也定看不惯你这行径。”
说话的时候，洛云兮逐渐敛了笑意，动作利落地把袖子挽起，走上前伸手按着人就开始打。
她一个姑娘家，力气虽然不大，但好歹大了洛婉纤三岁，每一巴掌都用了十足的力道往脸上招呼，此刻积压许久的火气都爆发出来，也把人打得涕泗横流，发髻歪斜。
等谢嬷嬷和揽月阁几个丫头知道洛云兮撸起袖子将人打了一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偏小姐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看什么都顺眼。
瑾雨阁，晴荷用棉球沾了药酒小心翼翼地擦在洛婉纤脸上的淤青处，柳氏在旁一脸心疼地看着。
“嘶——你怎么做事的！是不是想疼死我，起开起开！”把一脸委屈的晴荷从身边赶走，她扑进柳氏怀中，痛哭道：“娘，你不知道，她......她就是个疯子！”
柳氏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娘知道你受委屈了，不哭了，你放心，那个小蹄子得意不了多久了，等娘也怀上孩子，再将清晚肚子里那个弄掉嫁祸给她，管她是什么郡主也无能为力，到时咱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说完心中便是后悔了，本只是安抚之言，不想将一切计划都说了出来。
“真的吗。”洛婉纤啜泣道，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我可以以嫡女的身份嫁给殿下。”
“是啊。”柳氏忽然想起一件事，垂头问道：“那个宁嬷嬷，可是个中用的？”
“嗯，我依娘所说观察了一段时间，她与揽月阁已经全然断绝了联系。”
“那便好。”她点头道：“能把洛云兮教成那样，她应该是个有本事的，平日有什么不懂不会的都去请教她，让她帮衬着些，往后入了东宫也不能一点手腕都没有。”
“女儿晓得了。”洛婉纤想到自己高高在上而洛云兮凄凉落魄的样子，便舒心地笑了。
洛云兮寻了一些志怪杂记看，也当是解闷，这日，她正倚在美人榻上读得津津有味，青黛进来福身道：“小姐，戚府来了帖子。”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戚娴，婚事定在明年开春，在府中还要忙着赶上轿衣，绣香囊什么的，算来的确是没多少时日待在闺阁中了。
那梅花笺上只寥寥数语，说是梅花初开，邀她前去观赏。洛云兮心神一晃，仿佛又见当年炽热如火的朱砂梅。
让青黛收好帖子，起身至桌前又写了另一张，却是明日邀戚娴聚德楼小叙的，若是要见，还是不在戚府的好，只怕二人心中都有顾忌和不自在。
戚娴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名声算是尽毁，平日交好的贵女除了穆凝欢苏瑾几人，一夜之间都形同陌路，自然她也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着一隅小小的院子。
芙蓉间，小二把上好的茶水连同几盘点心搁在桌上，道了一声客官慢用便掩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