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洛云兮一怔，沈易卿站在窗外，轻声道：“我能进去吗？”
“唔。”洛云兮点点头，把窗子拉开，沈易卿掀了衣袍，动作利落的撑着青石板面的窗沿翻进来。
“殿下这......”
“想见见你。”
屋内骤然一阵沉默，沈易卿盯着她看了半晌，声音忽然有些委屈：“瑶瑶，我觉得我快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
“我原先想着，等你一及笄就提亲的，可是后来我有觉着现在的自己不够护你一世安稳，那时我觉得可以等，我自己努力就好了，可是方才又发现......”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发现自己竟是连一天都不想等了，有五哥一个，就还会有旁人，瑶瑶你那么出色，会招来不少人觊觎的，我怕我还来不及变强大。”
这番孩子气的话，让洛云兮一阵心疼，又一阵好笑，她倒是没怎么发现自己招人觊觎，反倒是有不少女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沈易卿。
京城中的十个闺阁小姐，随意拎出五个来，就有可能都爱慕九皇子。
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眼前这人倒是莫名其妙吃起醋来。
只是，洛云兮想起那日在安贵妃的翊坤宫......
“九殿下已经很厉害了。”洛云兮心中没由来的慌乱，避重就轻道。
“当啷。”一支簪子掉落在地，她一怔，暗骂自己手拿不稳东西，沈易卿俯下身，拈起那支羊脂玉兰簪，看着那几乎是是锋利的尖端，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间陡然沉重。
“多谢殿下。”她伸手要去接，却见他避过，用簪子在指尖轻轻刺了一下，那儿登时多了一抹殷红。
这簪子是她特意让玉宝阁打出来的，戴着不张扬，关键时刻或许有用。
“瑶瑶，这东西不单单是用来佩戴的，是不是？”
“殿下多心了。”
“你别骗我，我见过女子的簪子，这个比之匕首，也仅仅差了几分。”
“殿下......”
“洛云兮。”
她一怔，这是沈易卿第一次连名带姓地称呼自己，或是之前循规蹈矩的洛大小姐，亦或后来柔情万千的瑶瑶，以至于这三个入耳时，她竟有一瞬的手足无措。
“或许是我才疏学浅，有时竟看不透你半分。”沈易卿扯了扯嘴角：“有些事情我的确没经历过，也想想不到，所以我不懂，一个人若是一直活在阴暗里，那所做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我知道你有不得不做某些事的缘由，可我不想你走不出来。”
他又道：“你待我永远守着那些虚礼，即使明知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话还未说完，沈易卿错愕地看着怀中那个把脸埋在他胸口的人。洛云兮手环着他的腰，呼吸间尽是好闻的清冽的竹香气，闷声道：“沈易卿，你再给我些时间，行吗。”
沈易卿把手抬起来，却不知该不该去抱她，最终只是轻轻搭在她身上，唤了声：“瑶瑶。”
“给我些时间，让我做完我该做的事，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完成，干干净净地跟你在一起，行吗，你说得对，我不能一直背负着这些，但同样，我也不想让你沾染半分这些污秽。这段时间不会太久，而你也可以放手做你要做的事，我们以一年为约，好不好？”
沈易卿感受着怀中的温暖，眉眼柔和下来，道：“可再不许像上次那么吓人了。”
“嗯。”洛云兮眸子染上笑意，点点绚烂，一如当年天边炸开的烟花。
“安平郡主到。”
洛懋正听到外面的丫鬟喊了一声，搁下手里的笔，拱手道：“臣参见安平郡主。”
洛云兮抬手道：“父亲不必多礼，女儿今日来，是告知父亲启程的日期就定在三日后，而女儿今日午后就先行启程到庄子上看看有什么缺漏，再打点一下。父亲觉得可妥当？”
话中并没有以郡主的身份自居，而是放低了自己，洛懋正满意地点点头，顺着台阶就下来了：“云兮安排的很好，就这么办吧。”
用过午膳，洛云兮便到台前梳妆，午后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得让人多了几分困意。谢嬷嬷为她绾发，道：“小姐这回到庄子上万事小心。”
她虽是郡主，可揽月阁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还是习惯喊她为小姐，她自个儿也觉着这个称呼心里更舒服些。
“嬷嬷，你当真不去吗，泡温泉对身子有好处的，揽月阁的事你不必担心，如今已经没有人能伸手进来了。”
“小姐带着青黛珍珸两个丫头去就成了，一来人太多伺候得不方便，二来老奴年岁大了，着实不想再折腾这把身子骨。”谢嬷嬷颇为欣慰，她看着铜镜里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暗道小姐如今也长大了。
去庄子上的路要坐三个时辰的马车，路途颠簸，她刻意自己备了些松子杏仁儿什么的，闲来无事也能吃些。
马车上洛云兮缓缓勾起了唇角，自己这么煞费苦心的跑一趟，不就是为了让柳氏得到希望，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反思，她应当长了不少手段，可千万别让自己失望。
柳氏在庄子上一开始还能靠着府中带来的银子上下打点，后来银子所剩无几，这些人就都露出了真实面目，毕竟一个姨娘被打发到这地方，连归期都未曾说明，这辈子不都算废了吗。
不但克扣了用度，有时哪个丫鬟婆子心情不好了，都来夹枪带棒地讽刺她一通，当做出气。左右只要不动起手来，是无人管的。
柳氏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日子，哪里受得了这般凄苦。可给洛婉纤洛宁轩的家书都尽数被扣下了，洛云兮几乎是断了她的生路。
“哟，柳姨娘。”叫芯儿的丫头虽说是派过来伺候她，可平日也没少甩脸子瞧，这日柳氏正绣着荷包，打算月底拿出去换些银两，芯儿托着木盘进来，张口叫了一声。
柳氏听见这热络的语气就登时警觉，也不出声，就看她下一步动作。
芯儿把托盘放在桌上，里面是一盘青椒炒肉，一盘辣子土豆丝，和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姨娘快来吃些东西吧。”
柳氏诧异地看着饭菜，平日莫说是荤腥了，能有一碟咸菜都是好的：“芯儿姑娘怎么如此客气。”
“姨娘真是说笑了。”芯儿露出一个笑容：“奴婢能伺候姨娘是奴婢的福分，自然要尽心尽力。”
柳氏要是没察觉不对，那就是傻子，盯着那饭菜，心里一跳，莫不是这群人想要结果了自己。芯儿看她那眼神就知她想偏了，忙道：“姨娘放心，这菜是好的。”
见她还是一脸警觉，暗地里狠狠捏了一把大腿上的嫩肉，眼眶登时就红了：“姨娘，奴婢知道自己从往前猪油蒙了心，待姨娘有千万般不妥之处，可是奴婢如今醒悟了，姨娘，求您饶恕奴婢。”
柳氏摸不清她的意思，道：“芯儿姑娘言重了。”
芯儿又是一番情深意切地悔悟之后，终于肿着眼睛出了屋子，谁知一刻钟之后，又来了一个丫鬟，上演了同样的戏码。
问了一堆人，才有一个婆子告诉她：“永安侯府的主子马上就要来了。”柳氏先是一愣，随机放声大笑，笑得肚子都隐隐作痛，那婆子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嘴里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就走开了，柳氏依旧笑着，眼泪都要流出来，倏地，眸中闪过阴狠的光芒。
老天爷开眼，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洛云兮，三个月前我败在你手上，可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咱们走着瞧！
洛云兮到庄子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下了马车只觉得身子都要僵了，庄子上的人还不知郡主一事，一个小丫鬟上前福身道：“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可要奴婢带您进去吗？”
洛云兮颔首算是应了，这地方湿润，尤其是眼下的时节，阴冷潮湿最是伤身，她的屋子里燃着上好的雪松碳，不但暖和，而且去了湿气。
“他们倒是上心。”青黛摸了摸干爽的绣被：“虽不比府里，可这地儿清净。”眸中忽然闪过一分精光，拉过珍珸道：“某些人可就没这么好命了。”
珍珸自是知道她在说谁，无奈道：“小姐，奴婢还是帮着收拾一下府上带来的东西吧。”
洛云兮唔了一声：“好好休息，明日我们拜访一位故人。”
柳氏知道洛云兮是第一个到的，便是料到她会来找自己，发髻上斜插了一支银镶翡翠的簪子，手腕上扣了锦鲤素银纹镯，身着素色衣裳，看起来清丽，又刻意上了脂粉来掩盖气色，一眼看去，除了衣裳首饰不如之前，气量看起来竟是丝毫未变：“妾身给大小姐请安。”
“柳姨娘，别来无恙。”洛云兮含笑说了一句，接着道：“进屋说会话吧，你们都候在外面。”
柳氏的屋子简陋，也仅仅是不漏雨的地步，洛云兮拉出一个木凳坐了上去，动作从容而优雅：“姨娘，你也坐吧。”
若说洛云兮来了直接命人将自己打一顿，她都不是不相信，可这好言好语地说着话，那定是有更狠毒的招式等着。
柳氏也不坐，只站在哪里，道：“妾身戴罪之身，哪里配坐，大小姐有话直说就是。”
“也成，那你站着听吧。”倒没与她客气：“姨娘不在这段时日，府中可谓是天翻地覆，过几日父亲与二妹妹都要来，为了避免姨娘什么都不知道被吓着，我特意来告知姨娘府中的情况。”
“大小姐有心了。”
“从哪里说起呢，对了，清姨娘已经显怀了，全家人都说那是府中的三少爷，把父亲开心坏了，连名字都开始提前拟了。”
柳氏闻言默不作声的捏紧了袖口，垂下的眼眸中看不清情绪。
“还有啊，祖母病了，所以这次来不了，玉涵和明珠都很好。”洛云兮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提洛宁轩，随即弯了唇角，道：“还有二妹妹的好消息，姨娘要听吗。二妹妹与太子定亲了，是侧妃呢。”
柳氏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当真！”
“我骗姨娘做什么。”她笑意更甚：“说起这事儿，姨娘还得谢谢我，帮二妹妹完成这桩心愿。”
她却全然没注意这番话，满心都是洛婉纤与太子定亲了，她之后的路有指望了。可接下来又听到：“可是很不幸，二妹妹感染了恶疾，身上起满了红色的疹子，如今她那张脸，任谁看了都犯恶心，更遑论太子殿下。”
说完，起身就要走，柳氏几乎是扑上去拉住她的袖子：“婉纤如今怎么样了。”
“明儿姨娘见了就知道我没有骗姨娘。”洛云兮微微侧身避过，道：“所以姨娘才要抓紧这次的机会，重新讨得父亲欢心才行，否则二妹妹，啧啧。”
自珍珸上回吓了一通洛婉纤后，洛云兮就有意让她在容颜上做了些改变，放下一层刘海，眉眼都做了描绘，比之以往的确变了不少。她与青黛在外面侯着，见她出来便道：“小姐，刚才管事来说账本都送到房中了，若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他都在大堂侯着。”
洛云兮逗着柳氏玩了一通，心情本是极好，可那账本她只翻了几页，心头的火登时就又上来了：“青黛，你去请管事，说我有几处不明，想请教他。”
那管事已经不惑之年，心中对于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极为不屑，来了后漫不经心道：“大小姐安，不知账本有什么问题？”
“这处庄子的盈利主要是靠茶叶，我记着这几年茶叶的行情都还算不错，甚至很好，是不是？”
“是。”
“那管事可否告诉我，为何庄子上却连年亏损至白银千两，非但无一点盈利，还要倒贴了几千的银子？”
“冤枉啊大小姐！”这番话是早就想好的，管事一点都不心虚地说了出来：“偌大一个庄子，那一点都费银子，茶叶盈利的银两根本维持不了正常的开销，不说侯府给了多少银钱，就是小人自己也往里贴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