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转身出去时,临明子却突然叫住了她。
“玉明,此次回宫想必你也就不会再回来了。大抵……你我师徒缘分也就尽了,不过你的屋子我会给你留着,若是哪天你要回来,子桐山依然欢迎着你。”
玉明的身子一僵,然后点了点头。
收整好行李,玉明还没从屋中出来,她要离开的事情已经在整个子桐山中传开了。
眼下怕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还在灵水台的玉寅和依然在禁闭思过的许自了。
虽然她来这山上还不到一个月,但她的师兄们依然一个不落的来长阶送她。因走的匆忙,此次来接玉明回去的也就只有一个车夫和程王身边的内官。
那内官背上背着玉明的行囊,又是着急又不敢催促地站在玉明的身后。见这么多人来送自己,玉明只是淡淡一瞥,她其实是知道的,这么多人里面并未有几个是真心待她好的,多数人只是因为礼数罢了,毕竟是她在这山中弹奏了第一曲琴声,也是她成为了继玉寅以后唯一的女弟子。
临明子叫上了毓芳,对着玉明说道:“此番回去,必定会连夜赶路,你们三人回去,我不太放心,还是让毓芳送送你。”
玉明看了看毓芳,应声答了一句“是”。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此刻离开,她知道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会再回子桐山了。她是一国公主,有着自己的骄傲。
从前教自己琴棋书画的师傅她也从来没再回头,哪怕这人有多么德高望重,技艺有多么高超,一旦离了这层夫子与学生的关系,她便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公主,是断不会再让这人再次教她。
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长阶之下,临明子这才转身离去,那聚集在长阶上方的弟子们也逐渐散去。
两日以后,玉寅终于熬到了最后一天,来接她出去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下令将她关进来的临明子。
玉寅从石板上爬起来,见到眼前出现的这位全身都是一个色的人,这才彻底清醒过来,赶紧低着头十分乖巧地在临明子面前站好。
“玉寅,这些天可有什么心得?”
玉寅摇头,十分老实的回答:“没有。”
见她这般耿直,临明子觉得自己有些吃瘪,清了清嗓子又问道:“为何没有。”
玉寅抬头便说道:“我思来想去,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了的。迷阵的确是我布的,可林子不是我叫玉明去的,她的病情也不是我造成的。不过,师尊,人都是有私心的,我长这么大,大概唯一算得上私心的便是不希望玉明来这山上。”
临明子沉默一番,这才摇头将她扶正,然后两人一同出了灵水台。近半月未见到外面的世界,玉明的眼睛不太能适应那刺眼的光线,下意识的闭了闭眼,伸手挡在了自己的眼前。
这时候她听到临明子说了一句:“玉明回宫了。”
玉寅脚下一顿,眼睛又看不见,差点摔了一跤。她没有回应临明子,只是好一阵才松开自己的手,眨了眨眼睛,待适应外面的光亮以后回了一声:“哦。”
这外面可真热,玉寅暗自感叹。
临明子见她听到这玉明回去了也没多大的反应,便有些好奇她这态度,转头回来看她。见她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能摇着头叹了一口气。他真是捉摸不透这姑娘了,按理说她这么希望玉明回去,在听到玉明走了以后不应该高兴才是吗?可眼下这态度倒像是听到了“今天中午不吃饭,改吃面条”一样平淡。
“对了,东海的那位公子前些日子来过了,说什么要接你去东海。今天他又来了,此刻正在大厅等着你。”
玉寅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算算时间已经到了东海广招弟子的日子了。
没想到商陆这么快就来了。
玉寅暗自高兴,眼底尽是一片喜悦之情。
见她终于有了些平淡以外的神色了,临明子又说道:“这位商陆公子接你去东海是为了什么事情?”
玉寅毫不犹豫地说道:“听说仙岛今年要招收弟子,场面甚是壮观,上次我提了一下这事,没想到他竟然放在心上,真的来接我去看看。”
道完这话,见临明子不动声色,玉寅以为他是不同意,这才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问道:“师尊,我就去几天,见识见识。你不会不答应吧?”
临明子见她这番模样,又想起了平日里她不是窝在屋子里睡觉就是发呆,似乎活的很是没意思,能出去见识见识,玩一玩也无可厚非。
“去吧。不过,玉寅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要亲传你功法的事情。”
玉寅点头:“弟子不敢忘记。”
“那便好,此次出去好好玩玩,待你下次归来,就要戒骄戒躁,好好地静修一番。”
玉寅点头,对于临明子的决定表示十分赞同,见他还留在原地,玉寅却有些迫不及待,随口扔下一句:“师尊,我先回屋换个衣服。”
回屋收拾了一番后,玉寅也没考虑要带些什么东西,随手带上了门把,便朝着大厅奔去。
大概是商陆对这子桐山的大厅有些嫌弃,这后面来的两次都是站在屋檐下等待,一步也不进去。
刚开始还有弟子对他这番行为表示不满,到了第二次也就习惯了。毕竟,他们听说登云台的人都是怪人,谁没个奇怪的癖好呢。
不知为何,见到那人时,玉寅的心情突然大好。她停在庭院里看了看,大概是因为那一身清爽的颜色让她神清气爽吧。
冬荣见她来了却一直站在外面不肯上前,便抬眼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家公子,只见自己公子的目光也停在那一抹淡黄色身影上。冬荣在心中偷偷乐乐一把,不知为何他觉得玉寅是越看越顺眼。
“玉姑娘,可真是让我们好等呢。”冬荣捏了捏脖子,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说着。
玉寅见他不像是生气,但也不像是高兴,只道冬荣是嗓子不舒服,这才上前说道:“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商陆看了看她,见她一点也没有被关了好些日子的踪迹,反倒是精神饱满……油光满面,方知她这日子应该过的是不错的。
“还好,可以走了吗?”
玉寅点头:“可以。不过我们要怎么去?”
商陆:“自然是驭……”
见自家公子毫无风趣,冬荣赶紧打岔说道:“诶诶诶,听说从子桐山去东海的这一路,景色宜人,路上还有几个小城。反正这时间还早着,不如咱们也一路游山玩水回去?”
商陆:“……”
玉寅见他毫无动静,以为他是不满意这个方案,便寻声问道:“可以吗?”
瞟了眼冬荣,商陆便朝着玉寅说道:“可以。”
玉寅临走之前给许自留了信,信中只说她已经从灵水台出来了,不日便会回来,让他不必担心。
巧的是,玉寅一行人才刚刚离开,便有另一队车马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子桐山。
那马车在阳光下有些刺眼,乍一看像是用金子堆砌而成的,待回过神眨巴眨巴眼睛,其实也差不了什么,那马车虽非金子打造的,但全是用金线制成的顶盖。两马并驾,飞快地行驶在车道上,身后卷起了一堆尘土。
马车一个趔趄似乎有些颠簸,然那车夫应是个好手,收了收手中的缰绳,马车又四平八稳地回到正道上,扬尘而去。
片刻之后,那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最后直直地停在了子桐山的山脚下。那车夫稳住了车子,唤了一声:“王上,到了。”
里面没有声音传出,那车夫顶着烈日,抬头瞧了瞧正挂在头上的火球,皱着眉头刚想伸手去掀开那车辆,便有一只苍白夹皱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车夫一见,赶紧站在马车旁,伸出一只手扶着那只手,另一只手掀开帘子。
里面那人许是赶了太长时间的路,见到这般烈日有些发晕,待下了车以后,那车夫取下自己的斗笠扔在车上,撑开了一把伞。
程王眯了眯眼,抬头朝着那长长的阶梯望去,这个地方还是二十年前他在做公子的时候来过。
青山依旧,而他的青春已经逝去。
程王接过了伞,对着车夫说道:“你在这候着吧,我自己上去。”
“可是……”
“没事,这个地方我很熟悉。”
日光火辣,未等到商陆开口,冬荣便十分自觉地撑开了伞。见玉寅一个姑娘家还在烈日下晒着,冬荣喊道:“玉姑娘,过来遮遮太阳。”
玉寅回头,见那一把素伞之下遮着的两个人,已经毫无空间再能容纳下其他,便笑着说道:“没事,我不怕晒。”
玉寅浅笑,可心中却苦不堪言,早知这走了这么长一截路都见不到半个人烟,她是定然不会同意来受这么一遭罪的,那灵水台待久了,她已经适应不了这外面燥热的天气了。
见她站在半路上发愣,商陆径直接过了冬荣手中握着的伞,朝着玉寅走去。适才还在玉寅身上的几缕阳光,骤然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抬头一看,只见头顶多了一把伞。
商陆的这一番动作让冬荣猝不及防,久久地傻愣在原地。见他公子这般自觉地从他手上接过伞拿去与玉寅共用,冬荣这心里是又苦又甜的。
不过见他家公子居然主动给别的姑娘撑伞,这么一想冬荣这心里简直欣慰极了。
嗯,他家公子真有眼光。
见前面那两人似乎并未察觉自己还停在原地,冬荣连连追了上去,自从上次回东海以后他便频频出错走神,惹得自家公子的白眼,今日幸好还未被发现。
“玉寅姑娘,我们来的时候见前面就有一个城池,眼下这太阳正烈,咱们走快一点,找个地方歇歇,如何?”
玉寅见他不问自己家公子反倒是问自己,不禁笑道:“这话你可得问你家公子,我都可以。”
冬荣笑着打趣道:“这不你是客人嘛,理应问问你,我家公子温柔体贴不会介意的。”
玉寅点头,意味深长地瞅向商陆,只见商陆憋了一阵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嗯。”
温柔体贴?玉寅心中暗自斟酌着这句话的真实性,嘴上却说道:“此计,甚好。”